第一章 入堡
阳羡城门落锁时辰,有冬夏之分。秋九月至来年春二月,城门于申酉交替之际。眼下还在二月中,执行的便是这个冬令。
天色渐暖,白日已长,酉时虽至,太阳却未落下,守城的侍卫头何二,磨磨唧唧吩咐着手下干这干那,就是不下令关城门。
怪不怪?
其实不怪。阳羡虽为义兴郡府,大事小事却由豪族周氏说了算。阳羡城门也是周家堡的城门,守城门的也是周家堡的人。周家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酉时至太阳落山之前,凡入城者需额外缴纳费用,费用归守城者所有。
对守卫来说,这可是一笔大收入啊;对商人来说,有急事花钱就能开城门,节省时间就等于挣钱。
开始的时候守卫也不贪,大家相处愉快。可渐渐地,这灰色投入越来越高,高到百姓宁愿郊外对付一夜都不愿意掏钱进城,守卫的灰色收入越来越少。
今儿守门的几位一文灰色收入都没得,怎甘心就这样关了城门?瞅了一眼林子里搭篷子的人,何二吐了口痰,厌恶道:“穷鬼。”
何二转身,挥手示意落城门。这时,身后咳嗽并脚步声起,何二回首,见一瘦弱的少年裹着锦袍跌跌撞撞行来。那乱七八糟的步子,没有摔倒已是奇迹。
“停!”
何二示意手下暂停,不用他吱声,大家早停了动作,心里一致认为少年必定有钱。
少年终于走到何二门前,附身恭维:“何守城安好?”少年声音沙哑得紧,想来已病了数日,眼看熬不过去了,这才想进城就医。
借着大袖外袍,少年将钱袋子丢进何二手中。
何二估摸了下重量,约莫百钱。守城一日得钱粮二十文左右,少年一个人延时过城门,百钱已是贵得紧。但何二觉得今日没别的单了,不宰这小子对不起自己,便装作没收到这钱,面无表情道:“知道规矩吧?”
少年张了张嘴,最后闭了回去,东摸西摸,摸出一小袋钱,光明正大的递了过去。
何二当着众人面数了起来,统共五十零八文。才这么几个钱,加上何二,直接守门的一共五人,根本不够分啊。不等何二说话,众人齐声嫌少,让少年再拿钱。
少年解释道:“何守城,小的上月十五也是晚了的,您当时就收了五十文。”
上月十五,那可是元宵节,何二确实守门来着。那日,应堡主要求,大家意思意思地收了收。但那日人多,收入颇丰,今日能比么?
何二笑道:“那日是堡主恩典,今日没恩典不说,我们都关门了你才来,钱能一样么?”
少年试图争取:“我、没想到。可自从得了病,小的哪有钱了?”
何二手下眼尖,指着少年腰间香囊说:“头,那香囊鼓鼓囊囊的,想必不少钱。”
少年忽然特别灵敏,在众人动作前紧紧抓住香囊,一脸坚决:“不行。城里医者是要现钱才给看病的,这钱给了你们,进不进城都是一样的结果。”
少年说的是实话,可就这么放他进去,众人又有些不甘心。何二灵机一动,建议道:“你身上的袍子不错,就是你穿着不太合身。天气渐暖,你也用不上了,不如给哥几个吧。”
“何守城,不是小的补给。咳咳咳……只是小的不耐寒,现下又病着,如何能将外衣送出?”话尾,少年已声带哽咽,似乎委屈得不行。
其实少年瞅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半大的孩子而已。病成这样,却孤身进城问医,想来也是个没人管的。何二动了恻隐之心,便道:“也是。”
“头!”
听得众手下齐呼唤,何二果断转了强调:“可我这帮手下也要过日子。这样吧,四儿,你把你的袍子脱给这小子。”
四儿年后才上的工,守门专用的袍子还没出,这会儿身上穿的是周家家丁的袍子。这种袍子外堡的家丁几乎人人都有,倒也不值什么。
以上,是何二的观点。
四儿自己却是不愿的。他是新人,等会分钱时顶多把衣服钱给他补回来,太阳已落,这会冷得紧,他还得白挨冻半晌。
何二见他磨磨唧唧不拖,便猜到缘故,不由轻蔑道:“你那袍子我家多了去,我补你件新的,还额外分你钱。”
四儿这才麻溜地脱下外袍,何二那边接了过来,不等少年反对,已将破旧的袍子扔了过去,并强势道:“不换的话,刚才的五十八文也退给你。你啊,今儿甭进城了。”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在一阵咳嗽的提醒下,终于认倒霉,脱下了锦袍,换上了那件破袍子,期间一直捂着腰间的香囊。最后,恋恋不舍瞅着锦袍,慢腾腾地进了城。
何二这边把城门关上后开始分赃。四儿哆嗦着身子,忽然问了句:“那小子既然穿得起锦袍,那他的香囊里不止是钱吧?”
何二见不得他这副贪婪第模样,冷声道:“那又如何?没他今日一文都不得。眼下不仅得了钱,还得了这袍子,怎么都不亏的。要不是你们这些死要钱的,守门的日子能这么苦么?”
四儿被说,嘟囔了几句,转了话题:“头儿,那小子说他元宵也进城了,真的假的?不会有问题吧?”
元宵进城的人特别多,谁去记住每一个人?不等何二回答,他手下已出言维护:“那小子病成这样,袍子下面又是贴身劲装,藏不得兵器,让他闹事他也闹不起。顶多,明日城里多了个死人罢了。”
四儿听了嘴上没说啥,不赞同的眼神分明。被
何二属下惦记多分点钱,见四儿这般,便故意嚷嚷着四儿的不是,捶了他几下,惹得四儿哇哇大叫:“住手!快别打了!堡里来了新都贵人,小心点总没错!”
这可是大消息啊!怎么没听头说啊!众人一顿,齐齐望向何二。何二瞧在眼里,心底对这四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不过,眼下却不是探究的时候,他出声解释:“今儿我跟你们一样,守了一日的城门,怎知别的?甭管有没有贵人,这堡里都不能随意放人。刚才那小子鼻子正上有颗豆大小子的红痣,是个打小就多病,家里本是没落士族,长辈都去后,家境就更差了。至于他是谁,你们不必知晓。”
何二属下一听,忙故意问道:“头,你知道他是谁?”
且说少年离开众人视线后,身子不晃了,也不咳嗽了。他悄悄藏到一间草房屋后,撕下脸上的面皮仍进小河,面皮入河即灭。
少年望着东方,望向主堡所在,心下怅然。
主堡,他曾在那里生活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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