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康拉德庄园（六）
夜幕下，橘子街愈发热闹了，其中不乏醉了酒后，三五一起趔趄走着的。
江安和杜佳暮最后碰了一下杯，开始朝着康拉德庄园走。
“其实~你人很好……”江安有些吃醉了，他靠着杜佳暮“就是，就是和我圈子有些不一样……”
杜佳暮深呼吸一口，他忍不了江安这种满口胡言，一身的酒味儿了。一附身拦腰抱起，看着那张醉醺醺，荡漾着烟波的眼睛，他佯怒道：“闭嘴！再说话把你喂迈耶夫人！”
江安委屈地偏过了头，甚至在杜佳暮怀里换了个姿势。
庄园里植物繁茂，在夜里更是满地稀疏的影子，他一晃神似是见到，大堂门口站着个人。
一个瘦削扭曲的人，在可怖的夜里。这个人静静的站在那，一动不动，仿佛酝酿了无数的情绪。
“那是迈耶夫人吗？”江安一瞬间酒醒了，忍不住开始挣扎。
杜佳暮把他放回地上，“嘘”了一声，带着江安绕着小路回了大堂，他找招待拿完了东西，顺带询问了一下状况。
“夫人知道我们走了吗？”杜佳暮问道。
“知道。”招待偏过头，不想在言语，看着两人转身要走，他忙着拽住了江安“你们刚走，夫人就去门口等着了，一动不动，谁劝都不好使。”
“知道了。”江安含着醉态摇摇晃一转头，看见夫人阴恻恻地守在门前，盯着他们，然后又一言不发去了小林的房间。
“真吓人。”江安小声和杜佳暮说了一句。
两人上楼之后，就准备休息了。
时值午夜，江安酒喝多了，想着起来喝口水，但是听着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忙过去看了看。
庄园有客房，是一层楼那样的。他想着趴门缝看一看，可是庄园的房间门是内凹的，保密性非常好。
旁边有个监控，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昏绿。
他有些弄不明白这东西，手刚放在上面，就看到一张大脸，非常扭曲，非常骇人。
那是迈耶夫人的，监控挂在房门上，足有两米多高，按着迈耶夫人的身高是绝对不可能贴到的，江安忍着恶心多看了一会儿。
视角变了，那个监控是被丢在了地上，迈耶夫人趴在地上才把脸贴上去的，眼睛反的几近变白，甚至在房间里的江安，还听到了几声若有若无的病态呼喊。
他不知道迈耶夫人想做什么，习惯性的想要摸兜找手机，但是手机并不在，江安一瞬间慌了神，正巧看着监控里，迈耶夫人拿起了监控后的线，然后对着监控做了个鬼脸，似是知道门口有人一样。
他抖着猛地退后两步，再看监控已经泛黑了。他想要摩挲着房间里的灯，但是怎么按，房间都不亮，“咔咔”声一直响，突然传来了杜佳暮的声音。
“迈耶夫人断了房间的电。”杜佳暮的声音很沉稳，仿佛只是在告诉一个既定的事实“我们应该是出不去了。”
“拿手机报警啊！”江安到处找着手机，摸遍了身上，开始回忆“我出门的时候还有，然后给老板结过了账……”
“之后手机落在了饭桌，我帮你收在裤兜里了。”杜佳暮说着“你回酒店后，被招待拉了一下。”
应该就是在那时，江安喃喃着睁大了眼睛，质问杜佳暮“这是犯法的。”
“嗯。”杜佳暮说“迈耶夫人和小林都疯了。”
房间漆黑，杜佳暮躺在床上，看着床前一个黑影握紧了拳头，止不住啜泣，瘦弱的身躯几近崩溃，那模样像只担惊受怕的小狗。
第一次见水，第一次被吹干，卧在窝里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揽住了江安，往一旁窜了窜，用被子裹好了江安，只露出个脑袋来，杜佳暮的下巴抵在江安的头上，闭着眼开始安慰。
“有些人见不得血，他们不敢杀鱼杀鸡。那些是动物，但是一个血淋漓的生命在你面前异化，最后垂死挣扎的时候，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可是他们分明做错了事情。”江安缩成一团，靠着杜佳暮身边，贪恋着汲取余热“我们……”
“他们的处罚和我们无关，我们只该解决问题的。”杜佳暮小声喃喃“今年我二十九，你二十二。”
江安猛地退出了被窝，这个年龄知道的人不少。刻意去记的人就很少了，许多人自己的年龄都记不住，哪里有可能记住旁人的呢？
如果有，那这座城市只该是李乐生记住了自己的年龄。
他突然被一阵孤独的绝望感笼罩，仿佛死活也没人在意。又好像，自己是一块无助的鱼肉，其他人都是窥伺自己的恶鬼。
杜佳暮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我和你讲讲。”
江安坐在床角，歪着头不言语。
“从我十六岁开始，那时候你九岁。在福利院生活了三年，还没上小学，因为长相不错，有三户人家曾领养过你。”
“但是，每逢夜晚，你都会失去记忆，最后在清晨的阳光下，看着男女主人一脸的惊恐。那时候你会想，自己活该孤单，一生都应该是孑然的。”
“福利院才是你的最终归宿，小时候的福利院并不完善，吃喝不足，身边还全是病患，你曾逃出过那里，但是无处生活。到现在为止，无数次庆幸自己还活着。”
江安顿了顿哑声道：“所以，你偷窥了我十三年……”
“是保护。”杜佳暮偏过了头“这是我最后一次工作了，我的钱攒够了，以后可以潇洒着过余生。”
房间又静了下来，杜佳暮看着江安一直在颤抖，他无比熟悉眼前人，这人是不喜欢自己了。江安对待不喜欢的人，一向不肯示弱，一滴眼泪也不叫旁人见着，他特别喜欢和自己怄气。
“前面两次入梦，你还没有和我说呢。”杜佳暮不敢直视江安了，他有些不忍心离开这个孩子“早些说完，我们早些解决，早些离开。”
江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整晚听着江安的哽咽和入梦，两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第一次入梦是在地铁站，场景是地铁，捡到一份报纸，上面说小林死了，重点有两句，一句是花花太阳福利院到底有多吃人，一句是我仍没有摆脱花花太阳福利院，那时候的小林，在报纸上说的是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个□□十年代的女星。”
“第二次是在庄园的小屋，小林看上去很瘦削，有两个意象很重要，一个是无法逾越的繁茂花丛，一个是迈耶夫人的月亮，小林似乎很需要信任。”
“接着就是开导时的了，那时候有两个场景，一个是康拉德庄园的小林房间，迈耶夫人是一个碎片化的破絮巨人玩偶，小林则是拿着剪刀想要和我换心。”
“另一个场景是在，一个老旧的福利院。看上去是老人和孩子混居的，不过梦里似乎不允许我记下那个名字，有个老人状态不好，是小林的奶奶，两人一起吃了巧克力，小林还提到了一个名字“阿仁”，最后我暴露时，小林很惊恐和着急。”
杜佳暮点点头：“这几个梦有什么共性吗？环境上的，或者重复的景物。”
“四周很空洞，苍白如纸。”江安有些厌恶的偏过头，他眼睛已经红了“共同的物品似乎没有发现，都是很杂乱的。女星出现过一次，迈耶夫人出现过两次，老太太出现过一次。”
他说完愣了愣，随后问道：“梦主在梦中一定会出现吗？”
“不一定，大部分情况是出现的。”杜佳暮说“有些时候可能会寄宿在梦中的物品上，他自己是不知情的，但是入梦者可以察觉到。”
听不到江安的回应，杜佳暮开始继续思考，现在小林一个，迈耶夫人一个都需要开导“我们明天唤迈耶夫人过来一趟，好好问问关于小林的事好吗？”
江安并没有说话。
整宿时间，杜佳暮躺在床上，侧卧着干睁眼睡不好觉。江安也没有去侧房，守在床角托着腮一言不发。整宿下来，两人都没有睡好觉。
天光既白，整个庄园萧瑟了不少，明明正在夏天，空气中却有些腐败的感觉。
大约在早上九点多，招待过来送了些吃食。江安想趁机冲出去，结果门口已经布置了许多栅栏，完全没有出去的机会。
他们这里的吃食，一如往常，夹肉三明治，鸡蛋牛奶。还有些小蛋糕之类的，东西很多，生怕两人吃不饱。
江安把东西拿了回去，杜佳暮看向略有愧意的招待“麻烦一会儿唤一下夫人，我有事情问她。”
“好……”招待说着“只是夫人最近状态愈发不好了，她不一定会过来。”
杜佳暮压低了声音“那你再过一会儿，帮我弄些旧街的包子，多放些辣子。”
“没问题！”
杜佳暮叹息一声，没再多言了。他关好门，看向江安，这人直接坐在床上开始吃，闷闷的塞着食物，噎住了就拿牛奶往下送，吃的狼吞虎咽分毫不顾及吃相。
这件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就生气了。杜佳暮不知怎的，看见江安特意咬过一口的三明治并没有特别讨厌，随手拿起，就和江安一起吃了。
“少吃些，一会还有旧街的包子。”杜佳暮说着。
他见江安抬眼，那人的面色微微有了松动，嘴唇微张，竟是吐了两字出来，沙哑刺耳的很“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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