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
“文章开始写了吗？”
我和少女此时已经走出了本丸，本丸外面是大片的草地，脚下的小路蜿蜒向前。
“没有。”
“那先简单和我说说你的理由。”少女的洋装上，沾了几片花瓣，“为什么要来做审神者？”
为什么……
我们已经走出了本丸，那棵曾经在那位大人的本丸中见到的，一年四季都不枯萎的樱花树，就在我们走向的方向。
「是你……」
那位大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来带走幼崽吗？」
「不。」
虽然从没有见过面，也从没有和我说过话，但我立刻就分辨出来了。
妈妈……
这个堆满了书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非常高的窗户，还有那扇除了饭点才会开的门。我趴在地上，努力地想要从门缝里看到外面的情况。
「不久之后，风暴会再次降临。」
「风暴……又是预言吗？」
「藏匿没用。」
「……」
「我的幼崽会活下来。」
「……」
「再见。」
风暴……活下来……
“作为工具，活下来。”
少女停了下来，皱紧了眉看我：“工具？”
“是的。”
“我调查过你。”少女紧紧盯着我说，“因为某个原因，在平安时代生活了十年，被人带出来后安置在本该废弃的一座本丸里。本丸的主人回来之后三个月中毒身亡，凶手尚未查明，但嫌疑犯却是当时只有十岁的你。”
“您的调查没错。”
“我不关心那些，既然你已经作为审神者了，以前就不那么重要了。不过，你如果真的这么写，这篇文章我会给零分。”
“……”
少女移开目光：“你是迟钝还是根本感受不到？”
“您指什么？”
“这里！”少女已经有些生气了，她手中合起的折扇，戳在了我的胸口处，“无论别人说什么，你这里都不会有感觉吗？！”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并且据我所知，作为工具，不需要感情。”
少女皱着眉，在我看来，有些目瞪口呆，但她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那是什么？”
少女用折扇向旁边指了指。
“指环。”
“那个尺寸，你的手也戴不了。”少女收回了手，“哪来的？”
“……”
“很重要吗？”少女看着我问。
“……是的。”
只是一瞬间，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扯住了挂在我脖子上的指环。
银线断了。
我伸手去挽留，但指环已经被少女拿走了。
“人类是有感情的生物，既然这样，只要证明了你有感情，你就不是工具。”少女退了一步，“当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人类的第一反应是悲伤。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
少女看着我，转身扬起手，抛出去了某物。我们在的地方是条小路，周围都是草地。这样丢出去，即便是要找，也要找很久。
另外……少女说，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这种感觉……和听到了主母死去一样，也和听到了前辈死去一样。
我站在原地。
“你在难过不是吗？”少女问。
“……”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工具，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
“告诉我你在难过，我就把那个指环找回来。”
“……”
看着少女那张生气的脸，我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如果连正常表达情感都做不到，还是早点放弃审神者这个职位。”
放弃……
“你的策略、文书非常优秀，甚至趋近完美，但现在的你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工具。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职位就只是政府的工具，但凡有灵力达标的人，都可以就任。可唯独自己不能把自己当作工具。守护历史，绝对不是工具能做到的。”
“……”
“自认为自己为工具的人，会将其他人也看作工具，当然也会把他们当作工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可获得了人形的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感，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被唤醒就心甘情愿被现任主人使用。想要获得他们的信任，就必须先将自己的信任表现出来。”
“为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
“为什么我非要得到他们的信任？”我看着少女问，“即便是没有那种东西，出阵、战斗、远征也不会受影响，为什么我一定……”
“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只是工具、不再只是刀剑了！”少女打断了我的话，她的眼角有些泛红，“他们也会有难过伤心的时候，你的任务也会因为这种不可抗因素而失败，那个时候他们怎么办？你也要同样放弃他们吗？”
“……”
“所以说，你最好趁早离开这个职位。就算到时候，接替这个本丸的人是个混蛋，那也比你好。”
少女不再说话，她转身往回走了。
我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沿着脚下的草地一步步开始寻找指环。刚刚也分析了少女扬手扔过去的方向，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在草地上找到。
可是那很重要。
指环很重要。
是妈妈留给我的……
所以我趴在草地上，一点点寻找。
但后来，我还是没有找到。我跪坐在草地上，思考着是不是什么地方记错的时候，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
那个黑影似乎看到了我，然后朝我走过来了。
“一期一振大人，您不应该在检察官那里吗？”
“检察官已经休息了，现在很晚了。”
“是吗？那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
夜色下，一期一振这样回答，然后半跪下来。
“这是您丢失的东西。”
他双手轻轻地替我戴上了什么，于是，我低头看见在夜色下美丽的瑰色在胸前闪烁。
“谢谢您。”我说，“您有什么想要的吗？作为报酬，我会尽力满足您。”
“不，我没有什么报酬想要。”一期一振的声音和那位大人一样温和。
“可是，我必须感谢您。”
前辈说过，别人帮了忙，一定要感谢。
“既然这样，就请您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另外，再帮您把手擦干净。”
“那个故事是关于您吗？”
“不全是。”
“我知道了。还有，谢谢您帮我擦手。”
我以为那个故事，至少会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也至少是和一期一振的原主人有关的故事。可一期一振给我讲的，却只是非常短暂的、非常渺小的故事。
一位审神者很小的时候，就唤醒了一期一振，但是这位审神者让一期一振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有一次甚至差点改变了历史。这件事被发现后，一期一振不得不强行被分解。
不过，最后的结局是……
那把一期一振，在战斗中——
“碎了？”
“嗯。”一期一振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战斗，评价等级应该是e。”
“是s。”一期一振说。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期一振看向我，“主人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我看了看他：“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讲这个故事？您在担心我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我不会那么想您。”
“您讲得非常好，但我不理解这个故事。”我低头看着被一期一振用手帕擦干净的手，“作为审神者，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误？改变历史，碎刀，无论是哪一个，都要受到惩罚的。这些不是在任职的时候，就被反复强调过吗？作为刀剑，并不需要像那位一期一振大人的「以刀身换与战荣」的想法吧。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抱歉。”
沉默了许久，我才听到一期一振歉意地说。
“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这样。”
“我听说您在完成检察官布置的任务，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否收下我对您的信任？”
我抬起头看他：“非常感谢。”
“我才要感谢您一直对弟弟们的照顾。”
“不是我的功劳，他们一直都很听话。”
一期一振愣了一下，但表情很快缓和下来了：“即便是那样，也要感谢您的照顾，”
我双手捧住了失而复得的指环：“这个……是我非常重要的东西。有人告诉我，别人帮了忙，就一定要感谢。我认为我刚刚做的那些不够，所以，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您，请您直言。我必须回去写文书了，您也早点休息。”
我向他鞠了一躬，然后走回了房间。
信任……放弃……不再是工具……
我尝试着去理解那位少女检察官的话，并且我也认为，那里面应该能够推理出她希望我写在那篇文章中的东西。
摊开的纸张在桌上放着，但直到天亮，我一个字也写不出。
这一天，我翻阅着书房里的书，写下了那篇文章。
将文章上交给一期一振后，没多久，一期一振就从那位少女的房间里出来，对我摇摇头。
放弃吗……
晚上我又回到了书房，继续寻找可以写在文章里的词汇和句子。
第二天上午，我再次上交了文章。这一次我见到了少女，她依旧是一身美丽的洋装，就像童话里走出的公主。
“我的使命是保护历史，这也是我此生的追求，所以我成为了一名审神者。”少女面无表情地念完了我写的句子，“你是从哪里抄来这么古板的话？零分。”
下午的时候，我又写了一篇。
“冷冰冰的报告，你只会写这样的文章吗？”少女问。
晚上我再次回到书房，想要伸手拿书，却发现这里的书，差不多被我翻遍了，能写在文章里的，也差不多写上了。
“……放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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