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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宋玟因是一个无争议的恶人,她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害多少人,却依旧会这样做,季久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恨她,可是她却又无法真正地那样恨她,甚至演着演着有时会忍不住同情她,认为她生在那个年代也是身不由己,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季久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不断地和池导、半清编剧以及其他演员对戏、磨合,竭尽自己可能地扮演好她。

《梦莲》差不多拍到一半的时候,林屿那边的《十二座深潭》也正式杀青了。

林屿杀青的那几天,季久正在拍宋玟因前期折磨间谍以及后期被敌方捕捉施以梳洗之刑的戏份。

这些戏份是连在一起拍摄的,前期宋玟因还得势,为了情报粗暴而野蛮地虐打自己的敌人,并且享受着这份暴戾、从中获得快感。

而后期的宋玟因则一转攻势,站到了那些自己曾经施虐的人的立场上,受尽凌辱折磨,意志和自尊全都被摧毁,然而,就是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绝境里,宋玟因却爆发出了从未展示过的骄傲爱国情怀,宁死也不肯说出情报。

宋玟因在戏里遭受的梳洗之刑在历史上曾经真实存在过,是一项非常瘆人的严酷刑法,尺度很大,拍摄的难度也很大。

季久感觉得到,为了拍摄这场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池南山导演都现在焦虑和为难的状态中——他希望能够保留这场戏,也希望季久能够亲自来拍这场戏,但又不得不考虑更多现实因素。

他跟季久还有半清编剧私下讨论过无数次,是否要删掉这场戏,以及是否要让替身来拍云云。

最终,季久还是决定保留这场戏,以及决定自己亲自来拍。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季久曾经联系过乔明,而乔明又在公司里紧急开了一次会议,但不等他们讨论出个结果,季久这边就先开拍了。

她连着几天拍摄虐待的戏份,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焦虑、脆弱和压抑的状态里,而直面宋玟因前后失势的境遇更是让她崩溃。

剧本上写着宋玟因受刑时负责拷问她的人脱光了她的衣服,将刚烧开的滚烫的水泼到她的身上,以此比她就范。

在拍摄的时候,剧组自然没有用烫水,但是当对手戏演员把水泼到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无辜地觉得烫与疼,好像真的有刚烧开的水泼到了她的身上一般,浑身的皮肤都被烧的通红、发皱。

她无意识地痛苦尖叫了起来。

宋玟因被浇了几次水,却依旧不肯开口,因此负责拷问她的特工拿出了最终的武器——梳子。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梳刷着宋玟因的皮肤,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刮走她身上的脏东西一般,每一下都让宋玟因痛不欲生。

在拍这一幕之前季久和对手戏演员商量过很多次,也对过很多次戏,他很温柔,并没有用力刷季久的身体,可季久却依旧觉得疼。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烤熟了的苹果,表皮早已皱巴巴的,而她的敌人正用他的梳子一点一点地割开她的皮,露出里面血淋淋的骨肉。

告诉他——不,不能说——别傻了,在这个年代,骨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做人,总得留点底线,不然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

各种各样矛盾的情绪在季久的脑子里炸开,她浑身的毛孔都张开着,她努力地咬着嘴,想要忍住声音,却忍无可忍,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最终溃不成军地败下阵来。

戏演到这里,池南山导演喊了咔,季久却依旧无法从戏里出来,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季久反复演了几次这场戏,短短几分钟的戏份,却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就连眼神都有些散涣。

拍到最后,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成了一个牲畜——不会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自己的疼痛的牲畜,没有自尊,也没有意志,她的皮肉皆被刮去,即使能绞刑活下去,也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具露着森森白骨的架子。

季久凌晨拍完这场戏回到酒店,虚脱地锁上门后,又一次绝望地哭了出来。

恐惧感和疼痛感还笼罩在她的身上,她不敢低头,不敢去看自己的皮肤,她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骨头的模样——人类的骨头,血肉练成一片,阴森又可怖。

季久这个时候想到了林屿。

她无措地从包里找到手机,想要给林屿打电话,手却颤抖得厉害,一度连手机都拿不住。

电话拨出后,林屿立刻就接通了电话。

季久虽说是打电话给了林屿,但事实上她的大脑乱成一团,她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使电话接通了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屿比她更早开了口,说,“不要怕,季久。”

听筒里他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温柔,语气几乎是带着点命令式,却沉稳有力,无故地令季久感到安心。

“你不是宋玟因,你是季久。”他说。

季久不知道林屿的这两句话究竟是哪里触碰到了她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线,她冲着手机胡言乱语地低吼着,“我不是,我知道,可是……我……你不懂,林屿……我……”

“我知道。”林屿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季久未说完的话,坚定地说,“我知道。你很害怕,季久,但是不是因为你,你不是在为你自己害怕,我也知道你很难过,同样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宋玟因。”

季久沿着床沿慢慢坐下来,急促地呼吸着,泣不成声。她几次尝试着开口说些什么,但喉咙都在颤抖,连呼吸都有写些困难。

许久后,她说,“我感觉,我在看着她死去。”

“这不是你的错,季久。”林屿的声音温柔,语气却依旧有些强硬,“我知道你做不到真的只把宋玟因当做一个角色,而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至少现在还做不到,但是你必须要知道,这不是你的事,你不能让她毁掉你。”

“我知道。”季久用力地抓住自己散在肩上的头发,头皮立刻传来一阵疼痛,而这种疼痛让她感到清醒也让她感到舒服。

她无助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是真的人,可是我……你不知道,我扮演她,我就是她……我一直在看着她,林屿……别人可以不把她当作真实的,可我不能……”

“我知道。”林屿说。

就在林屿这句话传过来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声响了。

季久扭过头看了一下房门,捏紧了一点手机。

这时,林屿又说,“给我开一下门好吗。让我看看你。”

季久不想去开门。她感觉自己很累,好像浑身的肌肉都失去了运动能力,骨头都粉碎了,走不了路,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见季久没有回答,林屿又说,“我不是来否定宋玟因的,我只想见见季久,我只想看看你。”

季久沉默片刻,她现在整个人乱成一团,心跳快地像是要跳出来,也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最后,她终于勉强擦了一把脸,擦干了眼泪,缓慢地站起来,走去开了房门。

林屿就在门口,坐在轮椅上,脸色有些发白,眼睛里凝着无法化开的担忧。

他看着季久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知道你想扮演好宋玟因,我也知道她让你很痛苦的,但是我不能看着你陷进去,我不能失去“季久”。”

季久没有做任何见到林屿的心理准备,但是林屿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时候,无由来地,她脑子里那根本来已经崩了一次的弦突然再一次断裂,让她情绪失控。

林屿显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有些困难地进了屋,带上门,用力地拉着季久的手,任凭她哭叫。

季久这次实际上没哭太久,但她是真的累了,整个人都虚脱了,抓着林屿的手,一言不发。

“我知道,宋玟因很痛苦,她也这么折磨着你,但是你不是她,季久,你只是扮演她而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陷进去,我不能失去你。”林屿摸着季久的头发,轻声说,“跟我去看心理医生,做紧急心理干预,好吗?”

季久这会儿真的累了,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林屿,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良久,她轻轻地快速地点了一下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林屿打了一通电话给徐洁,他们碰面后立刻带季久去见了最近的,可以立刻接诊她的心理医生,做危机干预。

如果可以,林屿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季久,整个拯救她——就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男主角解开女主角的心结,带她走出阴影。

但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懂得专业知识,也不能帮助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心理医生开导季久,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在季久会诊的时候,林屿在外头大厅里等着,焦虑地捏着手机转来转去,无法静下心来。

所幸的是,季久还在危机干预的黄金时机,而她的心理医生也很专业,当他走出诊室的时候,人看起来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虽然脸色还很憔悴,但状态已经好多了。

这让季久和徐洁都松了一口气。

人在心理受到伤害,精神崩溃后,所做出任何反应都不奇怪,而危机干预的治疗也不是一次就能够解决所有的事情的,想要真正地治愈伤口,需要更多次的会诊以及时间。

于是,徐洁立刻帮季久预约了下一次的见面。

季久和林屿还有徐洁一帮人回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徐洁有些犹豫是否要先将林屿送回他那边的酒店,但被林屿拒绝了,坚持要陪她们一起回去,确定季久真的没事后再回去。徐洁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季久现在无暇理会徐洁的顾虑和林屿的坚持,一路沉默着,回酒店后立刻去洗漱,然后上床准备睡觉。

往常,季久都是习惯关灯睡觉的人,而今天,她却一点也不想关灯,睡觉时手还死死地拽着被子,半眯着眼睛,不敢真正入睡。

林屿坐在轮椅上,留在季久的身边,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胳膊上,说,“睡吧,我在这儿呢。“林屿”是不会出现在“宋玟因”的身边的,他只会在“季久”的身边。”

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理上也真的累了,还是心理危机干预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林屿的原因,季久抬起手抓住林屿的手,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林屿猜季久今天晚上睡的肯定不安稳,也担心她会半夜惊醒、做噩梦,他很想在这儿留一晚陪着她,确保她没事。

但考虑到他们俩现在已经离婚了,留在这儿对季久的名声没有好处,因此,在确定她真的入睡后,他便悄悄地给自己的助理发了微信,让他来接自己回去。

在临走前,他最后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季久紧绷的背和胳膊,给她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确保今天晚上不管什么时候季久做噩梦他都能够立刻知道,这才不情愿地离开了。

深夜的时候,不出林屿意料地,季久做噩梦惊醒了过来,大声尖叫着,也吵醒了电话那一段的林屿。

这段时间林屿因为脚伤的缘故晚上都很难睡好觉,浅眠,而他今天又顾虑着季久,因此立刻般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抓着手机,安慰道,“没事了,季久,没事了,不要怕,季久,戏已经拍完了。”

他隔着电话,一次又一次地安慰着季久,不停地和她说着话,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再一次睡了过去。

无论睡眠质量如何,至少她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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