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谓希望
“fromming”
原来是那件礼物是谭宗明送的。
涂曼忙中健忘，竟然把白天办公桌上的礼物盒落在了抽屉里没带回来，想起来后才在午休时抽空看看。这一看，就让涂曼想起记忆里家中院子里一丛靠墙的雏菊，那是她以前最爱花朵，谭宗明作为她的第一个‘病人’是知道这件事，并且因为作为涂奕的好友去过花园好几次。
盒子里是涂曼在外公书房里才会闻到的特级檀香，但看起来又像是精制才有的形状，涂曼看见盒子背面还有一行镂刻的字体做隔断。
“医者有仁心，慈壶济世人。”
涂曼心里荡开一圈暖暖的涟漪。
第二天涂曼坐了电梯直接去一楼，同在电梯内的安迪问她，“你的车子还没修好吗？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谢谢，不用了，我打车过去。车子工程有点大，估计还要过半个月。”涂曼苦笑摇头，和她们打好招呼出了楼门。百步之遥，谭宗明派来的私人司机任师傅早早停在那里等候，涂曼道谢后上车。
“任师傅，麻烦您帮我停在那边十字路口就行，医院人多车多您到时候也不好倒车。”
任师傅欣然应下，“那涂小姐你走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好。”
上海的上班高峰人潮如涌，以前只能坐地铁的关雎尔搭上安迪的车后终于结束了艰苦的上班征程。
“你怎么这么困，是因为邱莹莹的事吗？”昨晚2202的小邱被白主管伺机报复，被迫失业下岗，失恋又失业，简直是雪上加霜。
关雎尔扶着眼镜说：“不是，今天早上我都不敢和莹莹说，我其实是昨天晚上看手机看太晚了。安迪姐，我们以前的同学现在在上海工作的都被拉进一个群里，我就是想看看大家都在群里聊什么呢。他们还说要开什么同学会……对了安迪姐，你参加过同学会吗？”
安迪摇头，“我读书的时候跳过几次级，班里的同学年纪都比我大，他们不爱跟我玩。”
“安迪姐你跳过级啊？我们中学个林师兄他也跳过级，我从小看他就跟看神人一样！安迪姐，你都跳过几级啊？”
“三年级，五年级，还有高中的时候都跳过。”安迪的语气平常，学霸气质暴露无遗，关雎尔崇拜至极，“不行，安迪姐，从今天开始你也是我的偶像了，林师兄跟你一比都不算什么，你才是超级无敌学霸！”
“也？你的偶像还有谁？”安迪中文恢复很快，抓关键字更是一绝。
“曼曼姐啊，她也是个学霸，小学就读了四年，后来高中又跳级，大学又是直接读到博士，所以二十五岁就进六医院当医生了！最关键的是，同样都是赤手空拳来上海打拼，曼曼姐不到两年就攒出首付买了房子，可我连工作都还没定下来。唉！”
“你也说了，她已经工作两年了，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涂医生优秀，小关，你也不差。只要踏踏实实做事，总会进步的。”安迪很欣赏关雎尔的认真勤奋，虽然她现在能力还不够，但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有了偶像的激励关雎尔又蓄满了能量。
偌大上海，其中的人悲喜并不相通。
那一边曲筱绡在安迪的帮助下初步克服了gi项目的第一关，这一边邱莹莹则还在茫然无措地消化着已经失业的事实，小小出租房，孤身一人，她崩溃大哭。
2202的两个姐妹各有工作社交，并不能时时陪伴她，况且先前邱莹莹与白主管的恩恩怨怨已经耗费了她们太多心力。都是凡人，她们也深感疲惫。
关雎尔此时困于觥筹交错的同学会格格不入，在学长林师兄的帮助下才躲过敬酒，慌忙中接到邱莹莹的电话后只能先口头安抚她，放下电话后又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打电话给涂曼。
“曼曼姐，莹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和樊姐现在都在外面不能回去，如果你没事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她？”
此时涂曼坐在谭宗明车内，关雎尔的求救电话打断了二人随意的聊天。
“怎么了？”谭宗明看涂曼皱了皱眉头。
“没事，邻居小姑娘最近失恋又失业，我回去看看她。”
谭宗明看了涂曼一眼，意味深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地关爱身边的人。
“她们是我的邻居，曾经帮过我，也算是我的朋友，于情于理我都该关心一下。”
“也是。”谭宗明继续问她：“既然来上海遇到了困难，为什么不找你姑姑，或者来找我呢？”
涂曼不自觉地看向窗外，高挺秀气的鼻梁此时与小狐狸一般狡黠地低垂着，蒙混过关的企图很快被老奸巨猾的狮子识破。
“没关系，以前不找，以后可以找。记住，不要怕麻烦我。”
涂曼与谭宗明相处两日下来心里已经开阔随和不少，想通之后她与谭宗明的相处也自然许多。“好，如果有事情我会麻烦你的。”虽然实际上她也没什么事情需要谭宗明这样的人物出手帮忙。
回到欢乐颂后，涂曼拿出谭宗明刚刚给她的巧克力去敲2202的房门。
“曼曼姐。”邱莹莹还挂着未干的眼泪，嘴里嚼着一块大饼。涂曼见她还有心情吃东西暂且放下心来，“这是你的晚饭吗？”
“这是我爸给我烙的饼。”
涂曼进屋看见在厨房忙碌的邱爸爸，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我是涂曼，是莹莹的邻居。”
“诶呦，这是涂医生吧！我听莹莹提起过。你吃过饭了吗？我这里烙了饼，要不要来一张？”
“不了，谢谢叔叔，我刚吃完晚饭还饱着。”涂曼把巧克力放到邱莹莹怀里，：“喏，你最喜欢的口味。”
邱莹莹眼中又蓄满眼泪，“曼曼姐！呜呜呜！”涂曼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莹莹，你爸爸还在呢。”
“曼曼姐，还是你好，她们都不理我了！”
涂曼无语地打开手机直接给她看，“樊姐和关关都在忙，特意叫我来看看你的，她们一直以来都那么帮你，怎么可能不理你？但是她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你的，对不对？”
邱爸爸也说，“莹莹，涂医生说得对，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你有烦恼也要学会自己调节。跌倒一次不怕的，拍拍土站起来总能找到路！”
涂曼也安慰她，“莹莹，你现在好好调整心情，然后再去想工作的事，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们一起商量。今天你爸爸来了就好好和他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邱莹莹点头送了涂曼出去，转而又和邱爸爸唉声叹气。同一年毕业的人，她那些回到家乡的同学个个有房有车有亲人，而她在上海一无所有还要靠爹妈。邱莹莹实在没什么信心留在上海，但是邱爸爸有雄心壮志，无论如何都要供着女儿在上海继续打拼下去。
父爱如山，深沉如此。
涂曼回家之后似乎是受了触动，拿出了床头柜里的相册坐在地毯上翻看。厚厚的一摞相片中基本都是父亲的单独照，就算是合照，也是年代久远。
她的父亲，似乎不能像邱爸爸一样在她想他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涂曼自嘲地笑了，想着想着就翻到了舅舅的照片。清一色的白大褂医生中惹眼的高挺俊秀，照片背后是一代人的痛笔疾书——一九九五年，病逝于广州。
涂曼想起了自己的医生生涯第一课的宣誓——“作为一名医疗工作者，我正式宣誓：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或残疾，信条，民族起源、性别、国籍、政治信仰、种族、性取向、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我将保守病人的秘密，即使病人已经死亡；我将用良知和尊严，按照良好的医疗规范来践行我的职业；我将继承医学职业的荣誉和崇高的传统；我将给予我的老师、同事和学生应有的尊重和感激之情；我将分享我的医学知识，造福患者和推动医疗进步；我将重视自己的健□□活和能力，以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我不会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权和公民自由，即使受到威胁；我庄严地、自主地、光荣地做出这些承诺。”
既然宣誓，自当履行。涂曼没有时间沉湎于伤心的记忆里，因为第二天她还要奔赴自己的战场。
午饭时，涂曼听赵启平笑侃道：“现在的世道啊，收红包吧是孙子，不收红包吧他就说你装孙子！”
涂曼知道他说的是今天那位摔跤摔出脑溢血老人的儿子，直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孙子不孙子的他愿意说就说去，反正手术结果就是事实。”
“话是这么说，不过那个老人年纪不小，复发的几率很大，后续的护理不能马虎，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嗯。”涂曼的午餐吃完后，旁边桌的周主任走过来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累了那么久，回去休息，这里有我盯着。”
“不用，我还可以。”涂曼不想被特殊对待，现在几个病人正到了关键时刻，她不能马虎。周主任说不过她，只好随她去。到了下午，涂曼庆幸自己留在了医院，因为此时观察室里刚刚来了一位重量级的病人。
“涂医生，这个人是肿瘤晚期，年纪大约五十多岁，身家不菲，连副院长和周主任都去了。”
面对这样的病人涂曼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到了与天搏命的时候，金钱似乎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涂曼拿出了那位老总的检查报告，直言了当地和周主任说：“这个手术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啊。”
周主任点头无奈地说：“我知道。说实话，这种情况已经病入膏肓，神仙都救不回来。”
“那……”
“这人你也看见了，他不同于一般的病人。一般人的生死顶多就是几家人的事，可这个老总手底下多少员工啊，他要是死了那倒霉的就是几千户家庭！”
涂曼神色凝重，“他没有子女吗？”
“你看他住院到现在有家里人来看吗？”周主任的皱纹也深了几分，“坐到这种位子上的人，子女难免争家夺产的，闹来闹去老头子干脆谁都不给，事到如今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涂曼一时沉默无语，“周老师，这时候说实话是不是很残忍？”周主任也难得沉默着没有回答，涂曼下班路上则想了很久。
今天谭宗明发现涂曼心事重重，眼里的晦暗挥之不去，他不喜欢涂曼的脸上布满阴云，想要开解一二，可涂曼却率先开了口。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涂曼迷茫地看向前方，说出医院长廊里挂着的先辈名言。“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工作上碰到难题了？”
涂曼缓缓道出，“其实今天周老师已经和我说得很清楚了，可是真的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我又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作为医生，我只能帮他减轻一些病痛，让他离开前稍微活得有尊严一点，但是我没有办法现在就当面判他死刑。”
“可是他最终还是会知道一切的，那你这样做不是会让他更失望吗？”
“活一天少一天，他的未来没有希望。”
谭宗明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可在生老病死这件事上也很无力，而且现在的涂曼让他有些心疼。
“你的周老师同意你这么做吗？”
涂曼头靠椅背，叹气道：“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啊，你是没看到那个老总是怎么跪下来求我们的，他甚至想把家产都给我们让我们救他一条命……谁都说不出口，只能这么瞒着。”
谭宗明肯定地颔首，“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善意的谎言并无不可。你下班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你需要放松知道吗？”
“放松？”涂曼自从上班后就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谭宗明看着她疑惑的眼神，笑道：“你的生活不止是治病救人，休息时可以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难道你整天闻着消毒水的味道不闷吗？”
涂曼有些微怔，“可能是我闻习惯了吧。”
“那就再多个习惯。”谭宗明转头看她，“周末天气不错，我知道上海郊区有个好地方，阳光好空气好，去那里转转吧。”
涂曼对上他诚恳温柔的眼神居然一时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谭宗明将人送到欢乐颂后拿出了涂曼最近十分熟悉的木盒。
“这回又是什么？”
“茶叶。”
涂曼感慨道：“你也说你我之间不必见外，干嘛一次次给我准备礼物？”她一个小医生可吃不起这样好的茶叶。
“礼物？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要是送礼就不止这些了。”谭宗明潇洒离去，涂曼看着手里多出的盒子心情复杂。
涂曼还在为工作的事情纠结，却不料邱莹莹今天刚和安迪开战，22楼吵闹不停。樊胜美出来透气的时候碰到楼梯间里走上走下的涂曼，看她也是愁容不展，就问道：“怎么了这都是，一个个的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樊姐，是莹莹又出事了？”
“是啊，小蚯蚓看成功学的书，安迪说这些书有逻辑错误，小邱本来就失落，再加上这些书是她爸爸给她买的，所以一点就着，刚跟安迪吵了一架。关关呢，说了两句安迪的好话，小邱也跟她吵起来了。”樊胜美也对邱莹莹的行为深感无奈，成功学煽动人心确实是没逻辑，小邱就这样和安迪、关关吵起来，情商也真是为负数了。
涂曼垂首沉思了一会儿，想通了一些事情，“樊姐，我相信莹莹会走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涂曼在电梯口遇上了安迪。
“嗨！今天去得那么早？”
“嗯，今天要早点去查房。”涂曼想知道安迪对邱莹莹的态度，问起了昨天的事。
“我昨天看到她在看成功学的书，说了她两句，她好像不太高兴。”
涂曼点头道：“被戳破了希望的泡沫当然不开心。”她面对一根筋的安迪倒是用不着‘委婉’二字。
“理性当然重要，可小邱现在的急病是缺少信心。”
安迪对此好像不太认可，“可是那些书给她的是虚无的信心，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小邱失恋又失业，目前当务之急是让她恢复信心而非一味向她强调残酷的现实。她只是普通人，面对困难总是需要勇气的，等她心情平复之后再去谈理智或许会事半功倍。”
涂曼明白安迪的思维，但那适用于安迪这样的天才，并不代表对邱莹莹这样的普通的女孩有用。邱莹莹出身普通，智商普通，经历更是普普通通，她做不到安迪的冷静和理智，也做不来樊胜美的老辣和圆滑。涂曼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一切的恻隐之心无非来自理解。
在她看来，邱莹莹维护的早就不是什么骗人的成功学，而是艰难之中父亲伸出的援手、自己内心最珍贵的温暖。
而涂曼忍不住想维护的，也正是她渴望的平凡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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