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那段被她忘掉的记忆, 原来早在弘历十三年的时候,所以自己就动了心。
少年郎君惊才绝艳如世上谪仙,从少时的百般纠缠就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甚至于昭阳殿外的玉重楼也是这场隐秘情动的征兆。
只是可惜,她早就忘在了那一场雪之中。
谢妧的手指搭在景佑陵的掌心上, 景佑陵就这么略微看着她, 在这略有些寒气的地牢之中,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寝衣, 绸缎般的料子反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
他的肩膀曾经被薄刃伤过, 现在还在往下渗着血。
景佑陵的手指略微一个用力, 谢妧也顺势站了起来, 因为之前经历的事情, 她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乱, 领口之处甚至之前还被袁永安拽掉了一只扣子。
景佑陵用手指将谢妧的衣领整好,闭口不提之前谢妧突如其来的出走,也没有再说起什么,只是替谢妧拢好衣物后道“等会儿谢允和唐琸会过来善后, 我先将殿下送回去。”
“还有端王殿下,若是殿下现在还不回去, 恐怕现在已经快急疯了。”
他拉着谢妧的手准备走的时候, 谢妧却没动, 大概是因为牵扯到了一点之前被薄刃伤到的伤口,一滴血摇摇欲坠一般, 落在了地上。
景佑陵没有顾及刚刚撕裂开的伤口, 只是垂着眼, 看着谢妧, 语气带上一点疑惑,问道“殿下”
谢妧扣住他的手腕,指腹碰了一下他的腕骨,然后一字一句问道“那你呢,你到底又是为什么来救我呢”
其实这句话问得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当年他们尚且不算是相熟,他就曾经救过自己,而现在他们两个早就成为了明媒正娶的夫妻,而且她又身为长公主,景佑陵怎么都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又偏偏执拗的,想再问一次。
她若是失踪,谢策的担忧绝对不会在景佑陵之下,但是每次最先找到她的人永远都是景佑陵,好像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梧州形势复杂,他能找到那个密道就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然后还为她挡下那片薄刃。
他分明原本该是那般无情的人,原本不用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冯廊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林行舟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口中不知道到底在呓语什么,整个密道上面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偶尔有风从窗户之中灌了进来,带出一点儿凛冽的味道。
其实已经八月,但是梧州进来天气说不上是好,所以时常有风,再加上密室之中气候阴暗潮湿,还带着腐蚀的味道。
就更带上一点阴冷的意味。
谢妧就这么拽着他的手腕,眼睛如点墨一般,亮得惊人,等着他的一个答案。
景佑陵身上的寝衣因为刚刚的拉扯,有些耷拉,起了一些褶皱,他垂眼看谢妧,唤道“殿下。”
谢妧抬眼,“嗯”
景佑陵的手指也回握住谢妧的手,喉间略微滑动,哑声道“我之前说的是真的。”
“因为,我舍不得。”
冯廊恍惚之中想到自己曾经有听闻过这位少年成名的景大将军,传言当年征战朔北的时候,也有不少北戎将士不敌景佑陵,遂以美色相诱,甚至在朔北本地亦有不少世家少女倾心于他,只是传闻中的景大将军
不近女色。
恪守祖训,立志于边关稳定,从来都无意于儿女私情。
可是现在却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对着长公主殿下说舍不得。
从这件暗牢之中出来,谢妧才看到整座院子都被层层叠叠的朔方卫围住,之前景佑陵寻到那间地道的时候,在附近查找的乌使就发觉景佑陵不见了,然后也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入口。
回去禀报之时,唐琸显然也是不知道府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他很快就像想到什么一样,面色微沉。
谢策面色更是极为不快,只是现在谢妧的安危更为重要,他也暂时没有功夫再去细究唐琸的过失,下令让人层层围住那地道通往的地方。
乌使之前就站在了暗牢的门口,但是怕延误时机,也怕到时候进去反而让景佑陵和谢妧沦为劣势,所以正在犹豫之际,就看到了景佑陵拉着谢妧出来。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谢妧之前被林行舟抓走之时,天色还只是熹微,现在恐怕是早就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了。
刚刚在地牢之中十分昏暗,况且景佑陵被林行舟所伤的地方还有衣物挡着,谢妧那时候还在回忆之中,所以也并未细看。直到乌使看到了景佑陵左肩上的伤口,抬手看了一下他的伤,上面的血迹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是新的,惊呼道“公子”
正是因为乌使刚刚的那声惊呼,谢妧才突然看到了之前景佑陵替她挡的那片薄刃,根本就没有随着林行舟的扇子而跌落出去,而是深深陷入了他的左肩之中,就只能看到一点儿末端。
他居然能够一点儿都不露怯,身受这么重的伤恐怕那个时候和林行舟对上已经是有些力绌,却在那时候能够不露分毫。
乌使捶了一下自己的手,眉头皱起,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一点严肃“到底是什么人能这么伤了公子而且公子这是伤了以后还动手了必须得马上请医者来给公子拔了这把薄刃,不然以后必然落下病根”
只是梧州现在还在封城阶段,医者大多都在城隍庙之中,人手本就是不足,景佑陵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手指碰到了那片薄刃的边缘,眉间也略微皱起来了一些。
然后缓缓地将那片薄刃给拔了出来。
那片薄刃足足有两寸那般长,况且还没入他的左肩,只留下一个边端,他的动作却快得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
谢妧看着他抽出来的那片薄刃,上面的血甚至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景佑陵的唇色也大概也因为左肩上一直在流淌着的血,变得有些苍白。
显出几分无端的破碎感来。
谢妧也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自己抬手将薄刃给抽了出来,握住他手腕的手收紧,而乌使显然更为激动,面色有些呆滞地看着景佑陵,失声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景佑陵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我有分寸,小伤而已,城中本就医者紧缺,我之前在朔北也并非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等回去以后用些药就好了。”
他略咳了一声,然后安排道“这件地牢之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梧州城内的富商冯廊,被林行舟挑拨利用掳掠殿下,但是只是为了出城,罪不至死,若是端王殿下到时候太过偏激,你让谢允拦着一些。”
乌使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林行舟居然还在梧州,一时都没有分清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林行舟,“林,林行舟林副使他被贬的地方,就是梧州啊他分明知道殿下的身份,居然还敢这么胆大包天”
景佑陵略微点了一下头,“至于林行舟,他意图不轨心术不正,想要至殿下于死地,不必手下留情,无论是在梧州就地处死,还是带回陇邺让圣上定夺,让两位皇子殿下自行决定就好。”
乌使也在这个时候琢磨过味来,看着景佑陵身上豁大的那一个伤口,“我就说梧州的那个富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公子,必然是林行舟伤的他自己多行不义被贬梧州,又和公子和殿下有什么关系,真是狼心狗肺。”
乌使还要再说些什么,想到谢妧在这件事里面受到了不少惊吓,景佑陵又受了伤,连忙为他们引路道“殿下和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还有唐大人和两位殿下善后。”
谢妧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景佑陵的脸色,总感觉他好似越来越虚弱了些。
乌使和谢策还有谢允两人禀明情况,虽然谢策很想陪着谢妧一同回去,但是这里毕竟还需要善后,而且他之前和景佑陵起了一些争执,景佑陵又受了伤,谢策难免想到自己当时实在太过冲动,不太好意思面对景佑陵,所以倒是也没有再坚持。
最后还是乌使将他们两个人送回州牧府。
城中人手不够,景佑陵不在,朔方卫还需要乌使来指挥,所以只将他们两个人送回屋内就走了。
谢妧关上房门,看着漏窗之外那株生得肥阔的芭蕉,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
虽然不过是几个时辰,但是谢妧想到之前自己将景佑陵关在屋内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房中的布置还是一般无二,只有那本原本被搁置在小榻上的书籍,不知怎么地到了地上。
谢妧刚想和景佑陵说起自己恢复的记忆,想问问他为什么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唇色几乎是一点儿血色都不含。
她想到之前景佑陵甚至连一件外衫都没有披上,就只穿了一件寝衣在这实在是有些冷的天气之中待了这么久,踮起脚用手指贴了一下他的额头,确认无误以后才收回,却在收回的过程之中,猛地被他扣住了手腕。
谢妧怕再次牵动了他的伤口,所以也没有动弹,只是不懂他现在的用意,低声开口问道“景佑”
话甚至都没有开口问完,就堪堪被咽回了喉咙之中。
景佑陵抬手用自己的手垫在她的脑后,眼瞳变得暗了一瞬,和有些淡的唇色截然不同,连一丝预兆都没有,俯身直接压了过来。
他的唇有些冰凉,好像是在确认着她的存在一般,又好像更像是惩罚。
在这骤然的瞬间,谢妧想到了弘历十三年那场落在她心上的雪,那个横刀立马一般出现在她眼中的少年郎君。
在那场秋猎之前,她曾经亲眼目睹他言辞冷淡地拒绝过楚月珑,也没有想到,在两个月后,自己也如同楚月珑一样,对他动了心。
她不可免俗地,在那场雪中,产生了一场隐秘的情动。
谢妧对于这种感情其实分得很清楚,她和燕绥厮混着长大,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逗过不少长相俊俏的少年郎君,她生来娇纵妄为,也没有什么郎君敢不给她颜面。
只是她也知道,对于景佑陵产生的那种感觉,绝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她当年,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悟到的情动。是和她年少无知调笑过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的,也是和燕绥都截然不同的。
景佑陵这个人,原本应该是冷淡矜贵的,只是现在的动作,又实在称不上是冷淡,看向谢妧的眼神,也根本就说不上是清白。
几乎带着一点可以将人灼伤的占有欲。
灼热的温度攀附上肌肤,明明身上还有伤,他的手腕却紧紧扣住谢妧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谢妧也担心再次碰到他的伤口,她被抵在屏风旁边,身上扑面而来的就是那久违的松香味。
她当年那么撩拨他的时候,其实也从来没有想到,向来端方的景大将军,还会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甚至别人恐怕也从来都想不到,明明生来这么冷淡端方的景佑陵在亲吻之时是这样灼热,几乎说得上是攻城掠池,让人进退维谷,退无可退,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谢妧亲手折下了窗外的泠泠夜色。
他垂着眼睫,终于缓下动作,变得温柔。
景佑陵靠得极近,他将谢妧抵在屏风之上,一下一下地吻着,没有了之前那样大刀阔斧的侵略意味,漂亮的眼睫低垂着,动作是和他本人不相符的温柔。
谢妧刚想开口,他却突然又吻了进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景佑陵才终于停下来了动作,垂着眼睛看着谢妧,声音带上了一点儿沙哑,也带着蛊人的意味。
谢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那般的动作,导致景佑陵现在眼尾也带上了一点红,看上去很是诱人。
唇也不似之前那样一点儿唇色都无,终于有了些欲说还休的色泽。
谢妧别开眼,转而抬眼看着景佑陵,索性也不再先行开口,而是在等着他的一个解释。
景佑陵看着她道“这就算是,我对殿下的惩罚。”
谢妧的手腕被他扣得极紧,也不敢大幅度动作,反问道“惩罚”
景佑陵略微笑了一下,原本就蛊人的眉眼更甚刚才,垫在谢妧脑后的手指动了一下,才终于好像是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一般。
“殿下,”他用手将之前谢妧有些散落的头发拨开,“下次就算是对我不满,也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
他轻声道“我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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