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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第二日仍然是一个极为晴朗的天气,  前些时候下了雪,原本路上的积雪已经消融了许多,所以整个街道之上全都是湿漉漉的,  偶尔有幼童在路上嬉闹。也会被长辈斥责着拽回去,说些小心摔着哭鼻子之类的话。

        陇邺城中从来都是这样繁华而热闹的模样,从来不会为谁而停。

        大概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外观极为不起眼的马车缓缓从朱雀大道上面驶出,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两道算不上是明显的车辙。耳雪躺在谢策的怀中睡得很香,今日起得早,  耳雪本来这个点也还在睡,  所以现在蜷缩在谢策怀中,连动弹都懒得动弹。

        其实一直到昨晚的时候,谢妧的心中都还是被不真切感给笼罩着,但是等到真正登上前往曲州的马车之时,她心中却又突然安定了下来,  马车的帘外是她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陇邺城,种种繁华在帘外飞速急掠而过。

        谢策拽了拽耳雪的耳朵,  耳雪闭着眼睛,爪子朝着半空中虚抓了一下,耳朵也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谢策觉得好玩,一会戳戳耳雪的脑袋,  一会扯扯它的后腿,  谢妧一边看着都觉得耳雪必然是会被烦得不行。谢策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锦袍,头发用发带束起,  他最近新换了一把剑,  终于不是之前那把一拿出来就到处掉宝石的破剑了。

        他乐此不疲地玩着睡在他怀中的耳雪,  谢妧实在是看不过眼,  抬手轻拍了一下谢策作乱的手,“好了你,让它睡会。”

        谢策吃痛地收回手,“我这不是许久都见不到耳雪了嘛,在长姐那里,可以看得出来它伙食极好,之前在永延殿的时候耳雪还不过是小小一只,现在就已经肥成这样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戳了戳怀中耳雪的肚子。

        耳雪倏地醒了,虚虚嗷了一声,然后就咬在了谢策的手指上,其实说是咬也算不上,根本没有用力,就这么叼在嘴里,大概是报复之前的扰它清梦。

        谢策噫了一声,皱巴着一张脸,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另外一只手直接将怀中耳雪的嘴给合了起来,然后然后连忙用湿帕子将手给擦了个干净。

        待他擦拭完以后,才恍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刚刚放在一旁的舆图展开,拿到谢妧的面前。

        “对了长姐,”他手指点在舆图上面,“我们现在沿着的是官道,陇邺在陇西和建邺之间,所以其实我们当真要前往江南地带的话,距离也算不上是有多远,比起我们之前去过的梧州可近多了,但是我们既然是游玩,行程自然是说不上赶,路上慢些,到了曲州就差不多已经快到一月末。”

        “听闻江南一月末的时候正是春花初开的时候,”谢策歪了歪头,“长姐也不必忧虑,我已派人在曲州购置住宅,先行前去布置了,等我们抵达的时候,就会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谢妧愣怔之间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外面周遭远去的过往,耳雪之前因为谢策的举动,现在也已经没有了睡意,在宽敞的马车之中跳来跳去,最后趴在谢妧的脚边,扒拉着她鞋尖上的毛球玩。

        ……

        一连走了十几日,他们的行程完全就是不急不缓,常常是巳时才动身,酉时就开始寻找附近的客栈,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越往南走,这天气也确实越暖上几分,连带着沿途客栈的吃食,也比陇邺之中大有不同。

        按照他们现在的前行速度,恐怕到了曲州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到了二月。

        他们这一路基本上都是住的客栈上房,越往南走,沿途客栈的布置也就更为精致一些。

        今日他们所下榻的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客栈,这个客栈建造得颇为别致,是搭建在湖泊之上的,虽然现在垂柳还未完全抽出新枝,但是河畔边缘的不少梅花已经盛开,映照在湖水里面,好似一块可以倒映出春景的琥珀。

        这个客栈是周围百里最大的一个客栈,建造得极为有匠心和巧思,就算是比之画卷所绘,亦是并未有什么不及。

        而客栈内的房间,都可从窗中观景,既是近处梅映湖心,亦是远处群山抱湖。

        这件客栈来往旅人颇多,商队也是屡见不鲜,那些商户大多穿金戴银,谢妧和谢策身上的衣物十分含蓄,但是他们两人毕竟是从宫中长大的,凡是器物都是用得最好的,身上也带着一股天生的天潢贵胄之气。

        小二看得出来这两位必然是身份不凡,所以也不可能懈怠,远远地打着笑脸问两位需要什么。

        谢妧和谢策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说不上是累,也没有前行去房中歇息,就只点了几道当地特色的菜,然后就坐在大厅之中听旅人高谈阔论。

        这些商人大多就只在这里住上一晚,又都是走南闯北的居多,所以说起话来也不避讳,这些人大概是与人打交道得多,所以嗓门也大些。

        “我是从北边那里过来的,现在北边可不安生,又开始打仗了,整个朔北现在都进不去哟。”有人粗着嗓子,“也不知道那北蛮子到底是想要个什么,居然有十万大军,恐怕这一打起来,还不知道到底要死多少人呢,真是造孽啊。”

        “你还别说呢,老子还有批货在朔北呢,现在也不知道朔北到底是情况怎么样,”有人应声,“老子就只盼着到时候仗打完了,能别波及到那批货,花了好大劲买了过来,还没去拿呢,现在北边就进不去了,你给说说这个道理。”

        “行了行了,也别抱怨了。朔北打仗又如何?影响不到我们这里的,咱们这都算是南边儿了,最多就是多收点税和米粮什么的,也算不上是什么。更何况还有那位将军,若是这仗胜了,景家的那个小将军,日后就会是更胜其父!”

        剩下的话题就逐渐开始东扯西谈,谢妧也没太过在意了,只看着耳雪在自己的脚边跑来跑去,它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南下的这趟旅途,谢妧一直都觉得耳雪才是那个最开心的。

        她只是觉得有点感慨,在陇邺之时,景佑陵的名声就极好,没想到现在她已经不在了陇邺,也依然能听到他的名字。

        他仍然是百姓口中的那个少年成名的传奇。

        景家世代清誉,他又是其中翘楚,年仅弱冠就从无败绩,现在这么被人谈及,也是正常。

        大厅之中往来颇多,几乎每张桌子都给坐满了,有些人高谈阔论,恨不得直接和邻桌拜上个把子,而有些人则是坐在大堂之中,只字不发。

        耳雪原本还在谢妧脚下打转,但是没过多久就已经跑远了,谢妧略微皱眉,才准备追上去,就突然看到耳雪已经咬住了一个人的袍角,一边咬着,一边还邀功似的朝着谢妧叫唤了两声。

        整个大堂之中只有耳雪,亦有人看到这边的动静,看着耳雪咬着这个人袍角不松,上来住持公道,“诶,姑娘,这是你家的狗吧,你可得好好看管,这平白无故地,咬人衣角算个什么事情?”

        耳雪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地上前咬人,谢妧抬眼仔细看了看被耳雪咬住的那个人,只看到这个人背脊挺得极直,身上是一件不起眼的褐衣,一直都低着眼睛,就算是被耳雪咬住,也丝毫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

        大概不过是弱冠的年纪,手缩在桌下,面前的桌子上面只有一碗面。

        耳雪一边咬着褐衣人的衣角,一边还将他往外面拽,然后朝着谢妧小声地呜咽两下,谢妧还在思忖,旁边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说姑娘,你没看到你的狗一直咬着这位兄弟吗?这个兄弟恐怕是个哑巴,那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这哪里是个事啊?你还不赶紧将你的狗给拿开?”

        却不想这位看客刚一说完,被耳雪咬住的褐衣人却低着头,声音略有些小,却也是十分生硬地回道:“不是哑巴。”

        这边的热闹很快也被其他人看到,客栈之中虽然喝酒论兄弟的也不少,但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更加是不少,大家长途跋涉,也就只当是看个热闹,只是难得遇到的是个姑娘家欺负郎君的,确实是难得一见。

        所以哪怕是原本有些还在高谈阔论的人,现在也不免对这边投上一点儿目光。

        亦有人在心中暗赞这位姑娘家实在是胆大,长得如此出众,居然还敢就这么出现在这么多的人客栈之中,甚至还与人起了些冲突。

        谢策很快也看到了这边的场景,他循声而来,就看到了谢妧站在一个人面前,然后这个人的衣袍下面是咬着他的耳雪。谢策有些糊涂,就只能走到谢妧面前轻声问道:“长姐……这是?”

        谢妧一言不发,然后耳雪却又突然松了口,跑到谢妧身边扑上去,拽下来原本正在谢妧袖中的一个穗子——

        可也就是在耳雪将谢妧袖中的那块令牌拽下去的时候,原本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的褐衣人却突然动了,他之前从来都没有动弹半分,但是现在耳雪转而咬住谢妧穗子的时候,却又出人意料地突然起身。

        在所有人都没有看清被耳雪拽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褐衣人就已经极快地接住,然后将那块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将这块令牌反扣着递到了谢妧的面前,这块令牌全都是漆黑且朴实无华的,远远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打眼。

        而谢妧则垂着眼睛,看到这个褐衣人递过来的手上,虎口处的茧大概是因为日积月累,所以是厚厚一层。

        “姑娘将东西收好,”褐衣人口气略有些冷淡,“姑娘的狗之前大概是想和在下玩闹,也算有缘,此事在下并未放在心上,姑娘也无需多虑。既然现在已经无事,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谢妧将他手上的令牌收回,重新放回自己的袖中,然后眉梢略挑,只朝着谢策道:“阿策,将你的剑递给我。”

        谢策虽然不解其意,但是还是依言将自己新锻的剑递给了谢妧,这把剑远比之前那把银样蜡头枪要好上不少,只看着就能知道必然是一把极为出色的剑,场中亦有不少识货的人发出赞叹声。

        谢妧接过剑,猛地将剑从剑鞘之中抽出。

        剑尖,就对上了刚刚那个褐衣人的颈侧。

        周遭一片唏嘘,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姑娘居然能胆大至此,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对这个褐衣人如此步步紧逼。刚刚倒也是算了,现在居然还直接将剑抵在别人的颈侧。

        哗然之余,也是为这位褐衣人打抱不平,官家在上,这附近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没有官府,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而谢妧脸上的面色却丝毫没有被旁边的言论所扰,甚至还略微靠近了一些,眼中只有这个看上去十分陌生的褐衣人。

        “你到底是谁?”谢妧轻声问道,却又不容置喙。

        她其实心中大概已经有了论断,但还是算不上是十分肯定,所以就只是这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姑娘,抱歉。”褐衣人不躲也不避,“在下无可奉告。”

        谢妧剑尖压近一寸,“当真不说?”

        她这样突然行径,连谢策都吓了一跳,在一旁唤道:“……长姐?你在做什么啊?”

        谢策将褐衣人上下看了好几眼,也不记得和这个人之前有得罪过谢妧,更何况他们现在都已经离开了陇邺,谢妧从来都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伤了人?

        旁边有人听到谢策和谢妧是认识的,凑过去小声地问道:“这位小兄台,这位姑娘是你的长姐?你快劝劝,人家根本没做什么事情,结果倒好,你姐姐的狗先是咬了人家,然后你长姐现在有对人刀剑相向,怕不是疯了不成?你说说看,评评理,这都是个什么事儿?”

        谢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谢妧突然拿剑对上这个人,一时也不知道到底应当如何相劝,就只能看着谢妧和这个人一时僵持不下。

        “嘴倒是很硬,”谢妧收剑,随手将剑还给谢策,“那也好,你既然不说,就别跟着我们了。”

        谢妧说完这句话以后就转身准备上楼,连刚刚上好的饭菜都全然没有再有心思品尝一二,旁的人或许是不知道,但是她和那个褐衣人彼此心知肚明,被耳雪咬下来的那个令牌——

        就是景佑陵之前给她的,朔方卫的象征。

        耳雪必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前去咬人,它之所以咬住那个人,恐怕也是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

        谢妧眼睫微沉,而那个原本站在原地的褐衣人,思虑片刻,也追上了谢妧。

        绝大多数的人全都是在大堂之中,所以二楼几乎是空无一人,褐衣人在一一勘察过周围的境况以后,轻声对谢妧道:“殿下留步。”

        谢妧顿步回首的时候,就看到这个背脊挺直的人,垂着眼睛,单膝跪地对自己行了一个礼,“属下隶属朔方卫,率领一只小队,奉将军之令,暗中护送殿下前去江南,未事先告知,也并非是有意隐瞒,还望殿下恕罪。”

        谢妧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甚至还觉得,景佑陵带出来的兵,和他本人也出奇的相识。

        说起话来都是那样冷淡。

        但是谢妧是当真没有想到,他居然暗中拨了一队人,在护送自己前往曲州。

        褐衣人见谢妧迟迟不说话,接着开口解释道:“殿下无需忧虑军中事宜,这只队伍原本是暗中保护将军安危的,并非骑兵,算是将军自己所有,并不会影响到朔北整体境况,所以才让我们留在陇邺守卫殿下安危。”

        在空无一人的二楼之中,他的声音并不算大,所以只有谢妧能听到,谢妧怀有朔方卫的令牌,也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他从陇邺一直跟到现在,就是为了确保谢妧的安危。

        也是奉了,出征在外的景大将军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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