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树下

我小声地嘲笑她，“你可真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

        环儿使劲捏我的腰，以示抗议，“亏你还能笑得出来，我都快臭晕了！”

        人群里头是一伙杂耍艺人，绝对c位的是一个粗俗男人和两只大狗，那男人坦着胸，如西瓜一般大的肚皮凸在裤带之外，从胸至肚子全都是卷曲的体毛，身上泛着油光，别有一种粗狂的美，与戏曲里的书生完全不同。

        他身后那两只大狗也很雄壮，像两只小号的金毛狮子，他先取出两只带火的钢圈，令两只大狗钻过来钻过去，然后是将一块熟肉挂在高空，令两只狗跳高夺食，那两只狗的表现令那男子越发骄傲起来，仿佛跳到五六米高的不是狗，而是他自己。

        表演完之后，那男人用公鸭叫的古怪声音炫耀道：“列位看客，您听好喽，这两只可不是普通的杂耍狗，而是开过天眼的天犬，有驱邪抓妖之术。”

        人群中发出“啊！”的声音，是惊讶，也是怀疑。

        那个男人听到这声音后，依然沉着冷静，似乎他对这样的发难早有预料，“列位别不信，您看好了，”说着高举的右手往下一放，一个铁笼出现在舞台上，笼子里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再细看，这女人面貌丑陋，脸上都是下等人的风霜，身后裙子后拖着一条肥大的尾巴。

        人们的眼神都聚焦在那女人身上，都伸长着脖子，满脸的猎奇。

        “列位您别看这笼子里关着的是一位美妇，只要我把这天犬放进去，她立码就会显出原型来，她是天山上的狐妖啊，活了一千多年。”说着右手再往一一提，笼门打开，一只狗钻了进去，那丑妇人脸上显出惊恐之色。

        那妇人的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不对劲就在于那妇人的惊恐表情太过夸张了，很明显是做作出来的，但当时我浑然不觉，呼吸跟着她的表情起伏不定。

        那所谓天犬朝那丑妇扑过去，就听那丑妇不住地嘶叫着，痛苦而绝望，突然笼子里白烟一闪，狗与丑妇都被浓烟遮挡了，烟雾消散后，只见已没有丑妇，只有一只狗与一只金毛狐狸。

        台下的看客都鼓起了掌来，纷纷夸赞这天犬的神奇。

        突然人堆里一个人大声叫道“壮汉，这狗多少钱一只？”

        一听到这里，人群里的人对这神奇的表演已是不太虔诚了。

        有人小声嘀咕道“此必造假象欺人买狗！”

        “观那狐妖，毫无狐象，听这问价之声，也平定淡然，必为同伙之人！”

        说着人们便已散了□□成，只有一些老年看客不肯散去。

        环儿也拖着我往后退“走吧，没什么好看了，更神奇的杂耍我都看过！”

        我们也跟着人群往后退，突然不知什么东西拖住了我的裙子，我低头一看，正是那只大狗，正咬住我的裙摆，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使劲往后撤，但拖不动，心跳不住加速。

        环儿一脚踢在狗头上，它才松了口，我与环儿赶紧跑开了去。

        等跑得远了，回过头看狗已不在身后，才停下来，我表扬环儿道“环儿，看不出啊，你也是花木兰般的奇女子哩！”

        环儿不谦虚地唱起来“任它千军万马，我也敢踏……”

        这时看到路边有个卖彩灯的台子，台子后是一个大眼白面的少年，口中叫着“南城马家彩灯喽”那声音极其好听，听得人心情舒坦，我冲着环儿说“臭妮子，为了犒赏你的忠勇护主，我去给你卖只彩灯吧！”

        环儿先是开心地点点头，又是摇了摇了头“还是算了吧，买了也不敢带回府，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

        “出来玩图的就是畅快，再这般啰嗦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我假装厉色道，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牵起环儿冲撞开人潮，朝马家彩灯铺挤过去。

        那大眼白面的少年，原本正忙着与一个大娘售卖彩灯，看见我过来了，忙过来打招呼：“姑娘，看您气质高贵，顶适合这牡丹灯了！”别看他是个少年，哄女孩子倒是很有一手哩。我红着脸准备去接花灯，在我接花灯时，他故意在我食指指尖轻捏了下。

        我忙缩回手，正色道，“大胆，我回去告诉我外公，看他不拆了你这破店！”说着接过花灯牵起环儿的手，就奔出门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对环儿说“我们先到河边的神树下休息休息，回去再跟外公禀报。”

        环儿也故意大声地说“小姐，跟我讲话何必这么大声啊，我离你这么近！”

        我跟环儿以前就曾悄悄来过平康里，甚至扮过男人进过妓院，也不知怎么的，就和那卖灯的马姓少年看对了眼，所以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就来找他，结果他果然还在买灯。

        平康里的河边有棵神树，这神树就长在一个墓园旁边，很是僻静。此时，我跟环儿就一起坐在这神树下，望着从上游飘过来的河灯。莹莹泛光的河灯顺着河流往西漂去，美丽的清光倒影在水中，美好如梦。

        “小姐，如果那个美少年真的敢来，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啊，就让他陪咱们坐会儿吧！”

        “孤男寡女的，让人看见就糟了！要是让老爷老夫人知道……”

        “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环儿紧张极了，我必须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片刻，环儿似乎看开了，先开口问起我：“小姐，你听说过你父亲与母亲的事吧！”

        “当然知道！问这个干什么？”我不喜欢谈这个话题，虽然无父无母，从不曾觉得有什么缺撼，但是依然习惯回避这种话题。

        “我听说过一些流言，不敢跟你说；不跟你说，又怕你知道后生我的气。”环儿为难地说。

        “没事儿，我不会让外公外婆知道的。”

        “我听说，你父亲并不是死去了，而是受不惯你外公的约束而出走了！”环儿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我的反应。

        我笑了笑没有任何反应，这种流言我早就听过了，还是外婆告诉我的，当外婆以嘲笑的语气告诉我时，我便确定了，这流言必是假的，恶人造谣中伤崔府。“你是不是还听说过，我娘亲也不是难产而死，而是生下我时，因为看到我浑身长满金色的毛而吓死的，是吗？”问我，我还冲着环儿笑了笑。

        环儿尴尬地笑了笑“你，你也听过啊！我也是压根儿不相信的。我还听过一种更荒谬的，不知小姐有没有听过！”

        “说说看！”

        “听说，在姑爷失踪后，老爷还暗中派人去姑爷的家乡查证过，但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姑爷这个人存在。后来就有人传言，说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精变的，来报复老爷的，报复老爷杀生太多，还杀过和尚。”

        “这个我当然听过，都是那些和尚编的故事。我父亲的祖先早在隋朝前就迁往波斯做丝绸生意，后来就在波斯安居下来，再后来，家人病故，我父亲支身一人来到长安居住，独独被我母亲的绣球砸中，所以他家乡自然查无此人。”

        环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的啊，真是流言骗死人，还好我跟你说了，要不然我还一直在心里挂念着这事哩……”

        环儿还要继续往下说，我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安静下来，因为我听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冲动而犹豫不决，来的人一定是马家花灯那白面美少年。我跟环儿都正了正衣襟，端直了身体。我们假装毫无知觉地聊天。

        那少年走到近前，朝我们一躬身，我们都做出惊吓的表情。

        那马姓少年说“不好意思，让姐姐久等了！”

        “胡说，谁等你了！”环儿厉声正色，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我也不发一言，低头看水中的河灯。

        那少年看了看环儿，又看了看我。见我们都是一副端庄严正的模样，不禁有点发窘，额头上的细汗冒了出来，发出特别的体香来。他又着急地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姐姐，您就帮小生说句话吧！”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你就坐下吧！你只要把我留下的帕子拿出来，我们不就没话拿捏你了吗？”

        环儿摆出惊恐的表情，“小姐，你还留下了帕子？”

        “是啊，就在我们转身出门时，我扔地上的！”我笑着对环儿解释，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那少年走近来，恭敬说道，“多谢姐姐成全。小生马清浦，敢问姐姐芳名！”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我们开怀畅谈，通过谈话，我发现，这马清浦不但长相英俊，也是个相当博学的俊杰，对诗歌历史都有相当的了解。我们聊啊聊啊，一直聊到环儿沉睡了下去，又醒过来，我们还在谈话。

        “小姐、小姐，你看月亮都快下去了，我们快回府吧！”

        “是啊，感谢崔小姐的知心知意，若再不回去，恐对小姐不利，清浦也是偷偷出来的，家父管教也甚严格……”

        于是我十分不舍地与马清浦分别，我们一路小跑地跑出来到朱雀门前，定了定神，拿出通行证亮给守卫看，守卫放行，我们大摇大摆地走着，尽力装出沉稳的步态，但心中直打鼓，就怕外公已起床准备上早朝了，那我们就不容易溜进去了，等转了个角离开守卫的视线，我们便一路小跑起来，我先翻上围墙，朝花园里看了看，幸运的是，没有人，我回过身来拽环儿，跳下围墙，悄悄地溜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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