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父亲,父亲
左安石有一个小秘密,一个小到微不足道的秘密,一个人人都可能有的秘密。
他惧怕着自己的父亲。
严父慈母是世人普遍认可的搭配。可是对于左安石而言,那个对娘亲柳岩蝉始终保持最初的热情的男人,是左安石最不想接近的人。
每次只要他左安石表示出与左彦殊不同的意见,左彦殊都会漫不经心地瞄他一眼,然后说上一句有意无意的“安石,你怎么看?”
分明只是询问意见的话语,可左安石却从其中品味出嘲讽的意味。分明不曾狠狠地瞪一眼他,可左安石就是感觉自己的这个父亲比谁都不愿意接受质疑。
左彦殊是因战功才娶到娘亲的,左安石很清楚这一点。
当易秋的目光如那炬般放在左安石身上时,左安石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惨了,我又遇到一个与父亲一般可怖的男人了。
复杂的思绪在左安石脑子里游走。左安石下意识地白了一张脸、哆哆嗦嗦地把名帖递给易秋。
将门虎子的荣耀早已被左安石抛之脑后。在易秋面前,左安石就如同失了魂的老虎,气焰消了大半。
这两人并肩一站,倒好像易秋比左安石更有魄力点。
看着左安石略显苍白的脸庞,易秋叹息着用一双保养得体的手指摊开名帖。
名帖如遮羞布一般被易秋强行揭开,左安石深吸一口气,模模糊糊地闭上眼睛。
他那打心底的畏惧让他不愿意接近易秋。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左安石抛弃了时光、丢失了岁月。他陷入了混沌不开的梦境,可直到似乎是耳边,亦或者是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句话时,他还是睁开眼睛了。
离左安石不远的易秋轻描淡写地说:“噢,原来是左家的小郎君呀!”
左安石睁开眼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易秋。
易秋的话分明没有嘲讽的意味,可是话一落入左安石耳中,却字字都是扎人的玫瑰。
左安石知道,他不该对初次见面的人抱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
可是,他无法消除自己对易秋的看法。
他咳嗽一声,用嘴角的酒窝颤巍巍地掩盖住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确实是左府的小郎君,不知道阁下是哪位?”
易秋挑了挑眉,假意遗忘左安石对自己的敌意。
名帖合拢后,左安石郑重地将其交给身侧的侍卫,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背靠着墙壁。
“我是与王尚书荣辱与共的存在。你可以直接叫我易秋。”
慵懒中不失风度的话语让左安石觉着眼前男子与父亲太像太像。
左安石退后一步又前进半步,才勉强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从白到黄再到红。
像是闪电击中了脑袋,
左安石知道易秋,这个他父亲曾多次提起的少年英雄。
他曾经把易秋视为偶像,把易秋当成自己的对手。他曾经那么希望在未来某一天把易秋超越。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与易秋之间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易秋的风采,见他在成为王霖的侍卫后依旧没有收敛的傲骨,他这才确认了一件事。
易秋不是一个他可以接近乃至超越的人。
挫败感让左安石不再愿意与易秋交谈。
他深刻意识到,易秋的一切都离他太远太远,仿佛是他这一辈子都接触不了的存在。
可是,多年来对易秋的向往之情让他依旧愿意用一些算不上悦耳的话语与易秋交谈。
“易秋将军,是您引我入府吗?”
看着左安石似有憧憬又似有畏惧的眼神,易秋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墙壁上挣扎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让你跟着仆人进去有失左府的威严。”
左安石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可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郡主府真正的主人王霖已经搀扶着柳凝戚到了大门口。
志得意满的王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轻松愉悦的心情。
他一看见与左安石聊天的易秋,便大步流星地迈过去。
他的步伐之大,险些遗漏了身旁的柳凝戚。
“易秋,这位小郎君是谁啊?你怎么不介绍一下?”
柳凝戚偷偷揉了揉自己那微微发红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说:“易秋将军,若是这小郎君有事,还请您尽早放他通行,这孩子看起来眉目清秀的,想必不是什么坏人。”
早已知道左安石身份的易秋忍不住地哈哈大笑。他那爽朗的笑声似乎是在为左安石拉回遮羞布:“哈哈,这小郎君当然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左府的小郎君,左将军的爱子。”
易秋心情极好,似乎是因为吓到了这个小家伙。
可左安石却没有高兴的意思。
比起与面前这个可能成为自己姐夫的王霖,他更愿意与易秋打交道。
虽然他并不愿意靠近易秋,可好歹,易秋是一个真正在沙场上拼杀过的将军,与他同样有着在战场拼杀的锐气。
于是左安石朝着易秋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脚,对着王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王尚书,初次见面,若有礼数不周到之处,还请海涵。”
王霖刚想把左安石扶起,就被一侧的柳凝戚拉住了衣角。
柳凝戚努了努嘴,似乎在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王霖收回伸了一半的手,咳嗽一声道:“既然是左府的小郎君,还请先入府吧!”
左安石点头,闷声不响地跟在王霖与易秋背后。
看着易秋那非常出众的背影,左安石竟然失神了:易秋的背影与左彦殊一样,高大威猛,可以背负起世间一切。
在看见易秋的第一眼,左安石就意识到,这个在自己面前只知道眯眼与斥责的男人,是一个与父亲一般可怕的男人。
可左安石还是希望靠近易秋,因为靠近易秋就相当于靠近自己的父亲。他完全可以凭借对易秋的靠近,慢慢克服对左彦殊的恐惧!
就像所有人一样,他怕着自己的父亲,却也爱着自己的父亲。
当易秋冷面冷心地说出一句“哪里来的小郎君,想进入郡主府的大门?”时,左安石的心早就在直打哆嗦了。
他不是因为遇到易秋而哆嗦,他是因为左彦殊而哆嗦!
他不希望,在自己与左彦殊之间会保留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屏障。
可左安石不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易秋。
他只是躲在易秋的背影后,慢慢地跟着他的影子走。
这人,多像他父亲啊。左安石在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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