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朝露
这是一件黑色又普通的斗篷。
——普通到，她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样的款式。
柚叶愣了愣，拾起那件衣物，怔怔地坐在原地发呆。
没缘由的，难以言述的荒诞念头突兀地浮现出来，抑制不住的想念如藤蔓般疯狂生长。
“所以，昨晚……”她双手抱膝，喃喃自语，“会是你吗？”
他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吗？
只有风声做出了回答。
良久，柚叶终于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她一手抱起衣服，另一只手撑着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
蜷缩着睡了一夜，她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头晕目眩，四肢发麻。
刚刚迈开腿，她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趔趄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啊呀，幸好幸好～～差点就摔了个跟头呢！”
甫一站稳，柚叶就听到头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带着点隐隐的幸灾乐祸。
木叶60年那个冬天所发生的事情，柚叶到死都不会忘记。
视线缓缓上挪，果不其然，她看见了那个人站在树上，他一手放在额前，正歪着头注视着自己。
柚叶：……
一个十字架熟稔地跳上她的额头。
“……是阿飞吗？”柚叶揉了揉鼻子，话语中有了浓浓的鼻音。
感冒了，柚叶有些烦躁。
“是，好久不见！终于又见面了哦～”阿飞从树上跳了下来，一不留心栽倒在她面前。
柚叶不忍直视。
“啊哈哈哈哈，小失误，”阿飞哂笑一声，站起身严肃道“其实这是我新开发的忍术。”
他再一次切换成了欢脱的语气：“要不要给你展示……”
柚叶：“不要，不想看。”
对方瞬间沮丧地弯下了腰，控诉，“柚叶太无情了，明明是阿飞救了你，好伤心，阿飞下次不要给你盖衣服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柚叶冷漠地把衣服扔到他头上，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的名字。
她怔忪地看着那个被黑色斗篷盖住头的人，他转了两个圈，才抖掉那件可怕的黑色斗篷。
“……啊，不行了，要晕死了。”
柚叶：……
她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他的动机和目的——
换句话说，他把自己带到这里，难道单纯只是让她看了一夜的星星吗？绝无可能。
在那种时刻，能做出如此及时的举动……这个人一直在暗处窥伺着自己。
心中疑惑万千，柚叶一次又一次地复盘着前一晚的经历，不禁对他高明的空间忍术感到赞叹。
能与之一相比的，恐怕只有水门老师的飞雷神。
“那个！你怎么不说话了呢？”对方陡然开口，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有，”柚叶闭了闭眼，随口道，“阿飞，你的情书写好了吗？”
从黑色斗篷中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理直气壮道：“昨夜的星星你没看到吗！”
柚叶难以置信，“……那是你送我的情书吗？”
阿飞双手抱在胸前，了然地点点头，“是啊是啊，难道你不喜欢吗？”
柚叶愣了一下。
“那还真是别出心裁啊，”她弯起嘴角，遗憾道：“所以，我再一次拒绝你的爱慕。”
她的话音刚落，阿飞就萎顿了下去，委屈地垂下了脑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个太像了。
柚叶无端地想起了宇智波带土的模样，眉眼瞬间收敛压抑。
还未等她细细想下去，他活泼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对了，小柚叶接下来要去哪里呢！阿飞知道某个地方……”
——“小柚叶，要不要吃零食呢！”
——“柚叶！今天我给你讲辉夜姬的故事吧！”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那五年来朦胧不清的记忆猝然浮现出来，犹如蒙尘的镜子被擦亮了一角，清晰可见。
空间忍术与他的名字——
“我带你去川之国……”那道低沉的嗓音与面前的人重叠交汇。
呼吸逐渐急促，柚叶睁大了眼睛，刻意地盯着他，“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是阿—飞—哦！”对方提高了音量，强调：“我的名字叫阿—飞—”
柚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
良久，她倾身凑近这个人，笑道：“越是过于强调自己的名字，就越是想掩盖什么……”
温热的气息沿着耳廓传入心扉，柚叶的目光扫过对方瘦削的下颚，“你说……我说得对吗，阿飞。”
对方微微一愣，略带不自然地回应她，“阿飞就是阿飞！”
柚叶望着他凌乱短翘的头发，低头笑了笑。
“名字这种东西，其实无所谓，”柚叶后退一步，“阿飞，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现在我感冒了……”
她朝他伸出手，软软道，“要不，你背我回去吧。”
“啊！才不要！”带着橘色面具的人害怕地后退一步，果断回绝，“才不要当免费劳动力。”
被拒绝了，柚叶抿了抿唇。
她垂下手臂，不打算跟他在这里耗费时间，“那……我走了。”
对方没有追上来。
她埋头走了一段距离，又带着一点期待，无比僵硬地回过头——
空旷的草地上空无一人，温润长风轻溯过叶片，发出带着静谧气息的摩擦声。
心中漫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滋味，柚叶在原地等了许久，而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我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啊？”
她自言自语，略带哽咽的语句彻底破碎在晨风中，吹散开去。
第二年的春末，又到了樱花凋谢的时节。
一手养大的忍猫给柚叶带来了大蛇丸的死讯——那位三忍之一在病弱时期，被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反噬而死。
觊觎着写轮眼，又死于写轮眼。
终其一生都没能得到属于那双自己的写轮眼，跟那位心狠手辣的团藏大人毫无可比性。
——逆境促使人成长。
那么，身为佐助挚友的鸣人，又成长到了什么地步呢？
黄昏之际。
夕阳被分割成无数块，坠落在木质地板之上。
“宇智波生来傲慢，”她慢吞吞地把小鱼干丢到忍猫面前，“接下来，佐助会去找鼬报仇吧。”
“所以……”忍猫舔了舔爪子，靠着她趴了下来，“柚叶，你要跟着他吗？”
“不必了。”柚叶简短地回答。
忍猫疑惑极了，“为什么？”
柚叶撑着手臂倚在窗台上，目眺远方，“他选择了主动来见我。”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乌鸦就扑朔着翅膀而来。
它在她身边敛翅而栖，那枚独属于鼬的万花筒花纹，此刻正安静地投射在它的眼里上。
那个叛忍正借着它的眼眸，清醒又冷静地凝视着她。
……
三日后，水之国边境。
柚叶如约而至。
她轻松地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透过层层叠叠的间隙，时隔许久，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族人。
视线有些模糊，她看不太清他的相貌。
依稀只觉得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又觉得多年的奔波让他变得更老成稳重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身黑底红云大氅下，他那与生俱来的傲慢之意。
——就是这样一个外表柔顺的人，亲手屠杀了她的族人。
柚叶戒备地看着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自觉将手心的叶片捏得粉碎。
似有所感，鼬朝她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头。
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暗流在无形之间涌动。
万籁俱寂中，他们四目相对，彼此都只能模糊地对方眼底的那点猩红。
半晌之后，宇智波鼬率先打破沉默，温和开口：“柚叶小姐，好久不见。”
熟悉的嗓音穿梭过多年的时光，恍惚间又回到了最初见的模样，仿佛他依然是那个跟在止水身后的孩子。
柚叶站到他的面前，面无表情道：“好久不见，鼬。”
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他额头上还缚着带有划痕的木叶护额，柔顺的黑发垂在两鬓。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鼬。
“如此冒昧地请你前来，请不要在意，”他再一次开口，“时间紧迫，容我长话短说。”
尘封的真相即将浮现，她迫不及待想要确认一些事。
鼬笑了笑，平静地开口道：“灭族的真相，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一切都如你所想。”
当真的听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柚叶很诧异于自己的平静。
她一直以为她自己会很愤怒，会激动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而事实上，她一直很安静地接受着这一切。
“很抱歉，当年的我过于自负，从而选择了这条道路，”鼬咳嗽了一声，“但你认识止水，应该很清楚他的……”
——宇智波止水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木叶。
柚叶压着心中的酸涩，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止水他……”
熹微晨光缓缓爬上了青年瘦削的脸庞和苍白的面容，从探出的那只手往里看去，那件象征着“恐惧”的大氅穿在他身上竟满是空荡。
他的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他是自杀的，”鼬敛下眼帘，“我没有骗你，团藏夺走了他的眼睛，他已无力阻止族人的政变……”
“果然……”柚叶喃喃，“是因为觊觎别天神的能力吗？宁可任由政变发生，也要夺取眼睛。”
话已至此，她内心深处的疑惑也悉数涌现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年你灭族的时候，是否拿走了我哥哥的眼睛？”
“你走这条路，究竟是为了村子，还是为了佐助？”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当提及佐助的时候，他冷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瞬的凝固。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猜到了不少不是吗？”
“至于你哥哥的眼睛……？”
思考了一瞬，宇智波鼬才认真地回答：“我并没有见到过，但我的另一个合作人或许知道，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根。”
柚叶垂在身侧的手往袖口里缩了缩，询问：“除了根，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是，”鼬注视着她，“团藏并没有参与，与我一起动手的另有其人。”
树叶缓缓坠落，鸟鸣啁啾。
“这也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另一件事了，”顿了顿，他接着说道，“那个人邀请我加入他的组织。”
柚叶艰涩地问道：“……可否告知我，是谁？”
“一个自称‘宇智波斑’的人，”鼬微微侧过脸，道：“但我们都知道，宇智波斑不可能活这么久……他游离于组织之外，我们都叫他阿飞。”
柚叶忽然有些害怕，“是，的确可能另有其人。”
顿了顿，她双眸颤颤，低声询问：“是一个戴着橙色面具的人，喜欢穿黑衣服……的吗？”
“是的。”他的声音很轻，传到柚叶耳畔却很沉重。
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眼眶骤然疼痛起来，带着死寂的凉意渗入骨骸。
面庞上淌过一阵黏腻的温热，柚叶颤抖着抬手轻拭，猩红的血液就濡湿了黑色袖口。
只一瞬，她就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断断续续地接着道：“我该……如何找到他？”
这样的反应在鼬看来不太正常，联想起那个人近期诡秘的行为，他心中闪过的那一丝讶异又顿时消散。
——事到如今，他已经隐隐猜出了点什么，却已无力再去探寻。
想了想，他接着道：“或许在雨之国能够找到他。”
“雨之国……”柚叶强行稳下心绪，“那个满是战乱的国家吗？”
鼬点点头：“是的，他们收集尾兽，接着发动战……”
他说着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就强硬地打断了话语，因为太过剧烈，鼬不得不背过身去，宽大的黑袍在柚叶的视线中微微颤抖。
他的模样让柚叶无端地想起了当年哥哥去世前的模样。
——这就是写轮眼带给宇智波的后遗症。
耐心地等他平复下来后，柚叶压着胸腔处游走的痒意，低声问：“……进度呢？”
“目前已经快要过半。”
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柚叶沉默下去，过长的黑发掩盖了她的表情，令人看不真切。
半晌后，她终于抬起头，“你告诉我这么多，那你的目的……”
“佐助。”他很直白，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很温柔。
他闭上眼睛，复提起了那个人，“等我离开，他一定会对佐助下手，他也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柚叶心情复杂，“别的……什么目的？”
鼬的话语中带着点无奈，“抱歉，我无法得知。”
所以你这个双重卧底，连组织背后之人都没有查明吗……？
“所以，你想要让我……”柚叶嘲讽地笑了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佐助也许不会一直按照你给予的路走下去？”
“或许是吧。”
“算了，”柚叶双手横抱在胸前，叹道，“无所谓了，佐助……如果他有危险，我可以出手救他，但我不能保证他得知真相以后，还能按照你预设的路来走。”
“嗯，”他明白她的意思，恳请道：“还请你务必保守秘密。”
话已至此，两人之间再无叙旧之意。
忽然，他朝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该到了分别的时间了。”
柚叶点点头。
“对了，”他与她做出了最后的道别，“柚叶，我和止水都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那些时候一起钓过的鱼，送出手的椿花，一起尝过的三色丸子，都在告诉着我们——
能够认识你真好。
到了这一刻，柚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独属于宇智波鼬最后的道路与结局。
她睁大了眼睛，往前跨了一步，难以置信，“你……”
这样短促的音节文字没有得到任何他的回答，青年单薄的身形化作片片漆黑羽翼，缓缓飘散在天地之间。
他走了。
初夏的暖阳姗姗来迟，在一瞬间照亮了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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