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谢云颐活了十五年,迈出相府大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大多不是出于本愿,而是赴宫中不能辞绝的宴会。
因此出去游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法拒绝。
府中的下人尤其是东院中人,大都见惯了自家小姐晚旁人一步的作息,然而连着五日见对方卯时起身,辰时用膳,六刻于练武场缓步慢走,不由错愕惶恐。
小姐莫不是中了邪?
还是成婚后开始夫唱妇随?
谢祎前几日一直呆在国子监,今日放旬假,本想去找归德大将军补习因婚典落下的功课,路过东院,见下人都不在,不由探头进去瞧了几眼。
这一瞧,发现自家阿姐竟在练武场,不由惊骇,二话不说拎着剑就往里面走。
“这是在干什么呢,阿姐?怎么今日起得如此早?”谢祎问道。
练武场不算大,按着大将军的要求,谢云颐眼下只需要每日走一圈。
寻常人大概一盏茶不到,就能走完,但她格外缓,需要一刻钟,且不能有外人干扰。
故而听见谢祎的声音,她也只是循着方向望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说话。
谢祎抱着剑“哎”一声,正准备上前,便被周围站着的下人喊住。
“少爷,您别打扰姑娘,姑娘快走完了。”
“少爷,姑娘在散步呢,已经连续五日,可不是只有今日。”
“少爷……”
七嘴八舌的解释令周遭乱哄哄的,谢祎打了个手势,示意院里的丫鬟们噤声,而后四下望了一圈,瞥见端着茶托前来的春芙,忙不迭地靠过去。
“春芙姑娘,阿姐这是在做什么呢?”
春芙见对方一身学子装束,就知道是要去补习,忙跟对方简略解释了几句,害怕耽误时辰。
哪想小公子一听,不仅明白其意,还来了兴致,“你是说,如果阿姐能坚持七日,大将军就带阿姐出去游玩?”
“少爷,你不反对?”春芙说得简单,除了怕耽误时辰,就是怕对方不乐意,哪想对方竟如此反应。
谢祎抱着剑,顿时拧着眉头乐起来。
倒也不是完全不反对,只是觉得大将军那日在莲池边同他说的话竟然逐渐要实现,有一种莫名的惊奇与恍惚感。
他知道自家阿姐一直想出去看看的。
“不好说,得看大将军怎么安排,”谢祎想了想,还是没给出肯定答案,抬头见谢云颐缓缓走过来,忙抢先一步,接过春芙手里的茶托,迎上去,“阿姐,漱口、擦汗。”
谢云颐走得慢,圈数又少,其实根本出不了汗,但还是一一接过,半晌,才道,“你怎么在这里,这身打扮,不是要去找归德大将军补习?”
“是,但路过你的院子,见门外都没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进来瞧瞧。”谢祎道,“阿姐好魄力,都坚持六日了。”
谢云颐一听就知道春芙已经告诉对方,不由挑着细眉笑起来,“那是,毕竟某些人从前不乐意带我出去,如今有机会了,可不得好好珍惜。”
被讥讽的某些人霎时低下头。
谢云颐顿时弯起双眉,轻轻笑了声,“好了,不逗你,大将军只是为我身体好,才想的这法子,到时候肯定还要看爹爹同不同意。”
“你别在这儿傻愣着,不是还有事吗?快些去吧。”
谢祎抬头望天,这才惊觉时辰确实不早了,朝对方辞过,拎着剑正要朝大门跑,便被人唤住。
“谢祎。”封兰越从前喊对方小公子,如今却是不必要。
“大将军姐夫?”谢祎见封兰越从大门迈入,不由停住脚步,他刚刚还纳闷对方怎么不在,结果一打岔就忘记了。
封兰越对这个称呼见怪不怪了,他道:“是要去归德将军府?方才对方府中门童前来传信,说归德将军今日临时有事,不便见客,望你在府中自行演练。”
片刻时辰前,工部派官差前来询问大将军对武学场所翻修的指示,封兰越简单告知,正将人送至门口,便见归德将军府中门童前来拜见。
谢祎闻言啊了一声,似是遗憾,但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姐夫是谁,不由转身冲自家阿姐使眼色。
谢云颐这几日有些许怵大将军,因对方认真起来,完全不似表面温和,说一圈就一圈,必须掐着一刻钟之内,否则出去游玩,没有半分商讨的余地。
但见谢祎期待与讨好的眼色,又不由心软,她想了想,望着朝她走过来的封兰越,道,“大将军,你……”
“可以。”
谢云颐话还没说完,便见封兰越走近,低声答她。
“可以教,但我们谢姑娘,不如先回房添件衣服?待会儿起风,会觉得冷。”
白昼渐短,秋分悄过,风过林梢,一树绿叶黄。
谢云颐进屋披了件月白大氅,又让春芙端上文房四宝,才兴致勃勃地朝练武场走去。
彼时的练武场,因听说大将军要教小公子武术,已经围了不少西院前来的下人,个个攥着拳头,既担心又振奋。
谢云颐无奈失笑,掩唇轻轻咳了声,众人才惊觉回神,纷纷让路,请自家姑娘上座。
“大小姐,你说姑爷会怎么教啊?小的听说姑爷在军中很严的,会用红缨枪直接挑飞底下官兵!”说话的是谢祎身边常见的小厮。
“平蓝你小子能不能少看点话本,大将军好歹是我们相府姑爷。”秋桂驳道。
春芙觉得西院的人就是吵,不由拍了拍手中书卷,冷脸道“闹什么,大小姐都没说话。”
众人忙屏气凝声。
谢云颐一直挂着笑脸,其实并没有嫌他们烦,相反还觉得挺热闹的。但到底不能由着他们胡说,展开手里的空白书册,提笔蘸墨,只道,“看就是,大将军怎么教,都有他的理由。少爷能在将军手底下领略几招,是他的福气。”
不远处,谢祎抬手挽了个剑花,朝站在眼前的男子弯腰拜道,“请将军赐教。”
封兰越许久没教过人了,他背着手站在一片秋风里,望着比他小三岁的少年,和善道,“不必如此大礼,先按照你说的,将前些日子所学剑式展现一遍,我再考虑是否教你枪法。”
谢祎一直以来都是学的剑,自认为颇有几分造诣,故而今日前去归德大将军府,除了向对方展现从前所学,根本目的是想学新教、但又因故落下的枪法。
谢祎颔首,退后一步,做了个起手式,银剑便在手中随着身姿翻飞起来。
秋风鼓动衣袍,少年郎眉眼富贵,翩翩如玉。
“好!少爷真厉害!”
“青龙摆尾!少爷太强了!”
“少爷……”
随着谢祎的剑式,四下安静的下人逐渐躁动起来,个个如看比武,觉得自家少爷不愧是国子监武试第一。
谢云颐提着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另一边沉声不语的封兰越。
皱眉。
谢云颐在纸上画了个竖杠。
又皱眉。
谢云颐又画了个竖杠。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春芙偶尔盯着练武场,更多时候是在等候自家小姐吩咐。
谢云颐见春芙弯下腰,这才道,“计数呢,你看见没,大将军皱一次眉,就说明对谢祎的招式不满意一次。”
“但大将军性子温,估计不会因此而训斥谢祎,所以我得如实记下来,不然按着谢祎的脾气,在大将军手下过完几招,又没有挨骂,尾巴保不准翘到天上去。”
谢云颐边说着,纸上的竖杠又多了两条。
春芙见此,不由震惊,“可是少爷,不是展现得很好吗?大将军有这么多不满意?”
按着一般人的眼光,谢祎的确不错,甚至可以说出挑了,但是她们到底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将军目光毒辣。
谢云颐摇头,望着目前的七道竖杠,道,“接着看吧,然后听听大将军怎么说。”
谢祎舞了半个时辰的剑式,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
额上的汗水打湿鬓边的头发,谢祎随意抹了一把,收剑回鞘,望向对面不动如山的少年将军,以为对方好歹能露出半分欣赏的笑容,哪想对方仍是沉静的一张面庞。
“大将军,不满意?”
其实谢祎很早就想和对方比试了,毕竟他想知道,怎么对方只大他三岁,就取得了那样斐然的战绩。但碍于脸面,他一直没有提。
今日是凑巧,也是了却心愿。
他到底还是想弄清楚,自己这个国子监武试第一,是怎样的水准。
“可以先不必讨论满意与否的问题,”封兰越想了想,收回思绪,认真答道,“我想先问你,这一系列剑式,可有杀人的打算?”
谢祎以为自己听错了,瞬时怔住,但见对方不像开玩笑,才慢吞吞道,“有的。”
“归德将军说,拿剑,不是为了杀人,但没有杀意的剑,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所以,我的剑式,若为了护人,便能够杀人。”
封兰越没有反驳这段话,而是近乎肯定地微微点头,但是待他开口,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他说,“若是如此,那方才你问我是否满意,我便是完全不满意。”
大将军说话声音不大,也不严厉,但是此话落到谢祎和众人耳朵里,却犹如刺骨雷鸣。
不是不满意,而是完全不满意。
谢云颐咬了咬唇,她知道大将军不满意,但如此程度,不由替谢祎忧心。
她站起来,正打算让春芙扶自己过去,便见一直发愣的谢祎,忽然抱剑,重新弯下腰来,高声拜道,“谢祎不才,请大将军赐教!”
声音震彻苍穹,惊起栖息之鸟。
谢云颐霎时停住脚步,远远望去,她一直以为像祎弟这样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在刚刚是会生气的,可是正如大将军没有温和否定,她再一次想错了。
少年公子会弯腰,将军也有不可撼动的严肃一面。
谢云颐重新坐下,见谢祎再一次挥舞起剑式来,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完全顺利,而是行至一半,便被不知道何时已经近身的大将军,逼得手脚慌乱。
这是第一次皱眉的时候。
第二次皱眉,是谢祎用青龙摆尾。
果不其然,只见谢祎刚扬起剑,便被大将军用一根树枝敲了左腿。
封兰越:“马步不牢,还想学花招,只怕连人带剑,都给你掀飞出去,更别提什么护人杀人。”
谢祎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后续招式。
接着便是第三次皱眉。
大将军扔掉树枝,自己挽起一把剑,在对方一连串刺、点、压、劈下,闪身躲过,横剑至对方颈侧。
封兰越:“都是基本功,却练得这般手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对手是八岁孩童。”
第四次、第七次……第二十三次,足足一个半时辰。
谢云颐望着最终手软落剑的谢祎,又望向没有一丝气喘的封兰越,她站起来,手指发颤,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四下静得只剩猎猎风吹。
“能起来吗?”封兰越先开口,望了眼不远处的谢云颐,目光停顿片刻,又低头看着谢祎。
其实他知道的,自己大可不必这么严肃对待,将人打击这样,但是没有办法,他既重生而来,为了谢家大小姐,就必须让谢家变得更好。
谢祎这样的少年郎,会一生铭记耻辱。
“多谢大将军赐教。”谢祎到底还是避开了封兰越伸出的手,自己拾起剑,咬牙站起来,然后望了一圈震惊在原地的下人和眉头紧蹙的自家阿姐,低头抹了把双眼,再一次朝封兰越弯腰拜过,而后拎着剑,头也不回地快步往西院走。
“祎弟!”
谢云颐在对方擦肩而过时,下意识伸手去拽,然而还没拽紧,对方就一溜烟跑远。
“谢祎!”谢云颐高声,还是没留住人。
西院下人见状,面面相觑片刻,忙不迭朝大小姐和姑爷行礼,转身去追少爷。
“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吧?”春芙一时也着急。
谢云颐摇头,说不会出事,但想了想,还是让春芙跟过去看看。
一时间,偌大的练武场便只剩谢云颐和封兰越两人。
“在生气吗?”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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