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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更漏乍长天似水。

        谢云颐揣着那几句温声宽慰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死前的场景,四下充斥着难闻的汤药、染血的手绢和压不住的咳嗽声。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即将离开,未料被一个虚晃的人影笼住。人影肩宽掌阔、怀抱温暖,她近乎贪婪地靠近,终于在一下又一下的轻柔曲调中,渐觉四周凄惨之景褪去,门外传来悠远的轳辘汲水声。

        “小姐,你醒啦。”

        春芙端着从井里汲上来的清水,正准备前去煮早茶,便见轻纱幔帐微动。

        谢云颐一宿梦沉,眼下望着陌生的床榻,还有些未反应过来。

        “怎么在这儿?”她问,嗓音低压。

        春芙还以为对方是问怎么睡到床上去的,放下手中茶具,一边扶姑娘起来,一边解释道,“小姐,昨日夜里回来,你不是念着姑爷一天没吃东西,就坐在暖榻上等他用宵夜吗?结果姑爷还没吃完,你就趴在边儿上睡着了。姑爷觉着你太累,就没让我把你喊醒,直接抱你到床上了。”

        谢云颐下床梳洗,温水沁湿脸颊,这才逐渐清明起来。

        是了,她昨夜听将军说“不会走”后,一直揣着心思没好意思再开口,本是想等对方用完宵夜,再细细追问三皇子说了什么,没想到一转头就睡着了。

        “那将军现下何处?”虽一夜梦沉,但醒得还不算太晚,谢云颐坐在铜镜前,回头望着曙光照耀下整洁的暖榻,道,“他昨夜也是睡的那里?”

        春芙是知晓自家小姐和姑爷没有同床而眠的,且姑爷为了夜间照顾小姐,一直就是睡的房中暖榻。

        “回小姐,姑爷昨晚一宿没睡,刚刚出去送三皇子了。”

        谢云颐闻言,愣了一下,忙随手拢了下青丝,蹙着眉尖向外走去。

        三皇子的马车是寅时六刻动的身,彼时天蒙蒙亮,封兰越担心对方在金泉山庄范围内出事,直至将人送到能看见妙云道观的山门,才策马折返。

        秋日寂寥,晨间露重。

        封兰越于庄外下马,抖落一身水汽,还未及将马交给随从小厮,便见身穿浅杏色袄裙的少女朝他小跑而来。

        “大将军!”

        谢云颐在院里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见人迟迟不回,连吃早膳的心思都没了,之后听谢祎说有马蹄声,忙从里院跑出,眼下见到对方,又牢牢抱住对方,只觉心中静好,万物安稳。

        封兰越望着突然抱住他的谢云颐,以为出什么事,忙松开人,仔细看了几眼,见对方无碍,才将目光投向追着她过来的谢祎和春芙。

        这是怎么了?

        谢祎和春芙耸肩摇头,他们也不知道。

        封兰越思索片刻,明白过来。

        “我们谢姑娘,夜里做噩梦了?”封兰越问。

        谢云颐只是抱那一下,就不再记得什么噩梦。她退后半步,摇了摇头,然后抱歉地盯着对方,攥着裙边小声解释,“刚刚春芙说将军一宿没睡,我就担心将军半路脑袋晕乎,出什么事。”

        姑娘虽养在院子里,常年不出府门,但生性精致,脂粉簪花一样不少,眼下却是面容素静、未佩金玉、青丝如瀑。

        是着急他,才这样慌慌张张。

        封兰越不禁眼眸微垂,抬手将对方额边落发别至耳后,“我没事,进屋去梳妆吧。”

        “将军不去睡会儿吗?”谢云颐道,对方眼底虽不见疲色,但到底忙了一日一夜没阖眼。

        封兰越摇头,正准备说没这个必要,便听谢云颐又道,“哪怕不睡,休息一会儿也好,我已经让下人为将军准备好了茶点。”

        谢祎见状,也忙附和。

        昨夜是大将军彻夜驻守,他才有机会睡。

        春芙也说:“是啊姑爷,您去歇会儿吧,昨儿小姐晚间咳嗽,您守了那么久。”

        由于夜间染了霜露,姑娘前半夜咳得厉害,大将军守在边上,就着枇杷膏,细细喂了数勺,又哼起哄人入睡的调子,姑娘才慢慢安稳下来。

        谢云颐没想到她夜间还咳嗽了,眸光微暗,不禁觉得更加对不住大将军。

        “将军,去睡吧。”于是再次开口,她就不是一贯在对方跟前的软性子,而是攥着人的袖袍,将人往屋里拉。

        封兰越常年驻守边关,几宿不睡,都是常事,更何况只这一夜。

        但眼下,既然三皇子已经离去,又是晴朗白日,他的确需要一会儿空闲。

        “大概三刻钟,我就会出来,届时再陪你出去游玩。”封兰越说。

        “不着急呀,我又不赶时间,将军只管放心休息,我就在院子里等将军,不让人吵你。”

        谢云颐弯着眸回答,笑意盈盈,然后指了指屋外,提着裙子三步一回头地出去。

        封兰越展开双眉,面上挂着平静笑意,目送对方离开,然而下一瞬,待门扉紧闭,他就沉下眉,从榻边起身去寻纸笔。

        月渐入冬,倘外敌南下……

        窗口的信鸽咕咕叫了几声,于晴日下,飞往西北秦州。

        屋外,秋高气爽,枫林成海。

        谢云颐坐在离北苑暖房不远处的菊园里,指尖转着一枚沿途捡拾的枫叶,却并不是如她所说,在悠闲地等待。

        “祎弟,你说三皇子昨日那一出,是不是别有目的?”

        昨日事出突然,加上一系列巧合晕头,她没来得及细想,今日清醒后,却觉事情不简单。

        且不说三皇子为什么非得留宿一晚,而不是借用相府马车赶路去妙云道观,单她听见的,两人在空山居交谈的内容,她就觉得奇怪。

        三皇子说大将军入赘是不公道之举,这种话百姓说说也就罢了,但三皇子贵为君,性子避世淡泊,又和大将军没什么交情,怎么会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当着相府女婿的面儿,在相府地盘说这些。

        谢云颐看向谢祎,等他回答。

        谢祎微微扬眉,没想到对方拉他过来,不是为了赏菊,而是为了说这些。

        “阿姐何出此言?”谢祎答道。

        谢云颐把自己的所思和顾虑重复一遍。

        谢祎闻言,沉顿片刻,才道,“阿姐怎么没问大将军,大将军没给你回答?”

        谢云颐昨夜是想问的,但那时脑子不清醒,没问成,眼下看来,恐怕不论是那时问,还是现在问,都不会得到真的答案。

        毕竟传闻中的三皇子,不该说那样的话。按照大将军的性子,若是想说,也早就同她透底了,绝不会一番交谈,又只字不提。

        谢祎明白了,扬起眉梢,“那阿姐现在来问我,是想让我猜一猜他们说了什么?”

        谢云颐当即竖起大拇指。

        她对官场上各人关系的了解,不如谢祎。

        谢祎不由失笑,低头抿了口花茶,眼神暗下去。

        他向来都不喜欢和阿姐谈论这些可能牵扯到官场的东西,“我猜不到,”谢祎摇头,抬起双眸,十分无奈的样子,“我跟三皇子也不熟。”

        “少来。”谢云颐伸手拍了下对方手背,蹙起眉尖,“你不是还跟春芙说过三皇子想怎么我的吗?就算不熟,这样的传言落到你耳朵里,你一定会去查三皇子的。”

        谢祎哎一声,眼珠子一转,反驳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当即就要去后厨找春芙理论,被谢云颐拍桌一瞪,又乖乖坐下来,望着对方,叹了口气。

        “怎么非要知道?阿姐在担心什么?”谢祎说。

        谢云颐看着对方严肃的面容,微微愣住,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这样,但她就是在察觉三皇子可能别有目的后,心中不安。

        不安这样的人,会不会打破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算了,是我多想,”谢云颐摇头,回过神来,忽地没心思再纠缠下去,她起身,唤了声春芙,然后道,“左不过你也是猜测,我不问了。”

        谢祎没想到对方纠结一通,最后竟说出这话,实在不像对方的行事作风,不由拽住对方,皱眉问道,“阿姐究竟怎么了?”

        “还能怎么,说了你又不信,我担心,我害怕,我又做了之前那个梦,那个大将军离世,我也离世的梦。”谢云颐突然特别想发火,可谢祎确实没做错什么,她不能因此就朝人撒气,“对不住,祎弟,你别在意,都是我多想,我去那边静静。”

        谢云颐松开谢祎的手,朝着春芙跑来的方向慢吞吞前进。

        其实她就是慌了,她以为入赘就能让大将军远离那些朝堂纷争,但没想到,还是有人会因大将军,特意前来。

        而此时,她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好坏。

        谢祎哪儿被这样对待过,吓得一怔,回过神后,忙不迭地追上去。

        “阿姐,我信,”他用力拉住谢云颐,也是一脸烦躁,但在对方开口前,还是温声道,“其实我知道一点,从三皇子身边那个姓江的侍卫口中得来的,大概能佐证,三皇子此人,如你所猜,并非因马车意外而简单留宿的单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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