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讨厌
电话还在裤兜里响,徐迦南却没法接,手使不上力,箱子也全靠身体撑着,才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出了一身汗。
“你电话响半天了怎么不接?”刘辉从另一排货架后面问,又兴致盎然地说,“我这还有两层没点,很快就完了,小徐你晚上还有没有事,没事咱俩待会儿出去喝一杯?”
徐迦南没接话,他现在心情有点恶劣,左手状况频出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无力,是那种心理上的无力。
虽然说病情恶化是早晚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要面对时还是会本能地恐惧,这种恐惧继而又让他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的洒脱,似乎也做不到对傅青山毫无保留地坦诚,因为那很残忍。
箱子压在身上的分量逐渐变重,胸腹不堪重任,但手上的力气却还没有恢复,徐迦南出于职业道德,不能把明明写着“易碎”的箱子丢开,便只能艰难转过身,用后背顶着箱子,以此来缓解肚子上的压力。
手机铃声终于停了,刘辉却还在唠叨个没完,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他那只让他血亏的基金转到徐迦南的手上来。
“……哎你那手是不是有问题啊,上次你说摔出来的,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是那个样子?你倒是去医院让医生看看啊,别有什么毛病给耽误了……”
徐迦南突然发起闷火,不悦道:“你能不能不说话,耳朵都痛了。”
刘辉在那边安静了几秒,似乎是在反省了,结果下一秒又嘿嘿笑起来,说:“我不说话干活就得睡着了,小徐你怎么回事,刚才不接电话,现在突然脾气这么大,难不成你跟你那个神秘恋人吵架了?我说今天怎么来找我呢……”
徐迦南几乎把牙咬碎,眼看着真扛不动了,只好跟箱子一起慢慢往下滑,等箱子平稳着地,他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刘辉从货架后冒出来时,徐迦南还垂头坐着,听到动静才把脸仰起来,他满脸都是汗,头发都湿透了,像是才从水里钻出来。
“你也是水做的吗这么多汗?我干一天活也没你这么夸张的。”刘辉又看了看才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徐迦南摇摇头,左手在身侧攥了攥,总算是有了些力气,他一言不发地从地上起来。
刘辉笑他:“小徐你这体力越来越不行了啊,看来还是锻炼得少,要不你再申请回咱们这部门?”
徐迦南从箱子前让开,随口扯道:“晚上没吃好,没力气了,这箱子留给你。”
刘辉二话不说把箱子搬走了,又飞快把剩下的货扫尾。
这时已经差不多八点半,倒是不算太晚,刘辉收拾完出来,又问徐迦南要不要喝一杯。
徐迦南没心情,可能是状态欠佳,况且也确实累得够呛,现在是不想说也不想听,跟刘辉出了公司就分手各自回家。
路上想起傅青山的那个未接电话便回过去,傅青山没接,直到快到家时他才打过来。
徐迦南在楼梯上坐下,调整好情绪接起来:“傅老师,我快到家了,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傅青山此刻正在医院,天天晚饭后跟他妈妈出去骑脚踏车,被一辆电动车给撞了,右胳膊骨折,还有一些皮肤擦伤,没有生命危险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打电话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暂时回不去,家里没做饭,你要饿了自己叫个外卖。”
徐迦南没料到天天竟然遭遇这样的事,那么怕痛的孩子,被撞骨折该有多难受,他不敢细想,也顾不上劳累一天,问傅青山要医院地址。
傅青山有点不忍心让他奔走,犹豫道:“已经打上膏药了,要挂点滴,你上班也累了,要不还是先回家休息?”
徐迦南皱眉,对傅青山这时候还跟他客气有些不满,当然也是真担心孩子,就说:“傅老师怎么忘了,我跟天天也是好朋友,”
傅青山本意是体贴徐迦南辛苦,听他语气不太好也就没再推辞,很快就把地址发给了他。
天天妈抱着天天打点滴,等傅青山收起手机才问他:“是徐先生?”
天天刚哭过一阵,眼睛都是肿的,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听到“徐先生”却来了劲儿,问傅青山:“爸爸,是徐叔叔吗?他会来看我吗?我想他了。”
“是他,他说来看你。”傅青山过于心疼孩子,说话都不自觉带了些颤音,“手还痛不痛?待会儿叔叔来了,你会不会还哭鼻子?”
天天看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手,抬头又是眼泪汪汪了,撇嘴说:“爸爸,我的手还能好吗?我想画画,想跟王可乐一起堆沙堡……”
天天妈帮忙解释:“王可乐是隔壁家的孩子,跟天天差不多大,他俩经常一起玩。”
傅青山伸手把天天脸上刚滑下来的泪珠揩去,哄道:“会好的,医生不是说了,你乖乖配合就很快能好吗?你刚才还跟他拉勾勾来着。”
天天点点头,缩回妈妈怀里不吭声了,天天妈催傅青山下楼接徐迦南。
傅青山下了楼,到医院门口路边站着,想起刚才天天带着哭腔的问话,心再次揪得发痛,一方面当然是心疼孩子平白无故遭这样的罪,另一方面却是想到徐迦南。
孩子都会因为手不能动而恐惧,那徐迦南呢,他会不会害怕?尤其他的手他的身体,任何一点退化都是不可逆的,他尽管表现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他内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徐迦南是在医院前一点下了车,因为看到路边有一家玩具店,他出来时没来得及买礼物,正好看看可以买点什么。
玩具店挺大,东西琳琅满目,但很多都不合适天天,他现在一只手,操控不了那些飞机汽车,积木倒是可以,不过已经买过太多次少了些新鲜感。
徐迦南选了十来分钟,最后买了一个大号奥特曼,又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一大桶拼色冰激凌。
之所以买了这些,是因为之前跟天天一起玩,徐迦南从小家伙嘴里听来的,才知道在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屁孩心里,奥特曼就是打怪兽的大英雄,至于拼色冰激凌则是因为天天一直念叨要吃,但傅青山总怕蛀牙而拒绝了他,他这次算是投其所好弥补一下小家伙。
提着东西往医院走,却在门口被傅青山喊住,徐迦南有些意外,说他找得到地方,用不着特意下来接。
傅青山其实老远就已经看到徐迦南了,又见他提着东西,原本还想迎上去帮他分担,只是见他一路走来都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便放弃上去打扰,停在原地等着。
说起来傅青山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可能是因为天天刚受过伤,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已经被戳得伤痕累累,再看徐迦南清瘦消沉的样子,就又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扔进油锅里。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傅青山收拾好心情问,“这奥特曼差不多天天一半高了,重不重?”
徐迦南把东西都给傅青山,苦笑道:“重倒是不重,就是下午去仓库搬货了,手有点痛,你帮忙拿一下。”
傅青山接过奥特曼和冰激凌,东西是真不重,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无法忘记徐迦南刚才几次掂手显然很吃力的样子。
沉默地往门诊楼里走,上楼时傅青山突然问徐迦南:“你会不会害怕?”
徐迦南侧过脸看他,像听到什么笑话:“怕什么?怕来医院?”
这么说倒也没错,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傅青山还真没听徐迦南说来医院。
“对,怕吗?”傅青山很认真地问。
徐迦南哭笑不得:“傅老师,我二十多了,别说医院,我连坟地都……”
徐迦南去徐安西的坟地坐过一整晚,也在那里睡过,但他其实不该说,所以倏然收口。
“徐迦南,”傅青山喉头有些发哽,却笑着说,“是天天这小家伙害怕,他说不定还会跟你说,你待会儿鼓励鼓励他,男孩子嘛,不能太胆小。”
徐迦南没应声,跟在傅青山身后进了输液室的门,天天果然正巴望着,一见到徐迦南就差点从他妈怀里跳下来,吓得他妈赶紧护住针头,傅青山又跨过去取下点滴瓶自己举着。
“扎了两针才扎上,这要再跑针了,可有你哭的。”天天妈又急又无奈,说完招呼徐迦南,“徐先生,谢谢你来看他,就是让你这么辛苦跑一趟很不好意思。”
天天妈妈跟傅青山还真是一样客气,徐迦南见怪不怪,稍稍点头便弯腰去看他的小朋友。
徐迦南在床边蹲下来,天天一双眼睛红成了兔子,这会儿早已经蓄满眼泪,嘴巴微微颤动,下一秒就朝着他怀里扑过来。
“叔叔,徐叔叔,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天天伏在徐迦南肩膀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要抽抽噎噎说他的不幸遭遇,“……我没看到那个人,是他撞上我的……我趴着起不来,手坏掉了……叔叔,我想跟你玩积木……”
天天妈在旁边接道:“刚才还说要跟王可乐玩沙堡呢,怎么又要跟徐叔叔玩积木了?”
徐迦南一只手环住天天,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问:“谁是王可乐?叔叔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天天作势要楼徐迦南,奈何胳膊被固定住,他还没习惯这东西,试了几次就挫败地哭起来:“我讨厌打石膏!讨厌打针!我也讨厌我的手……”
徐迦南被天天哭得心都乱了,大概也再没有谁能像他一样对天天此时的心情如此感同身受了。
他也讨厌打针讨厌医生,讨厌他的手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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