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为难
“姐姐，你看你……”雪伊微红了脸，上前将郑妃娘娘脚边的袍子展了展，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我正想再恭维几句，只见一个鹅黄色的小人影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迎着我惊喜地叫了一声：“玉儿姑姑，你来了？”
“大世子好。”我向他颔首施礼。
“玉夫人好，母亲好，雪伊良人好。”扶苏弯下腰也向我恭敬地行了一礼，又向着郑妃和雪伊各行一礼，然后不等他母亲唤他，便一下子坐到我的身边来，挨着我取了个点心果子吃。
“没有规矩。”郑妃娘娘满脸嗔色地道“你这个泥猴子今天又跑到哪儿去了？竟是疯到这个时侯？”
扶苏不答话，从侍儿手里接过一大杯水喝了下去。
郑妃皱了眉头，满脸不悦，小声咕哝道：“你这个孩子，真是让为娘把你给惯坏了，行止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一点规矩也不讲，前日你父王还说了，过了年就给你请个太傅来，让你还这般疯来疯去的。”
“太傅？”听了这话扶苏明显吃了一惊，睁圆了眼睛问道“娘，太傅是不是都很凶？”
话一出口，将所有人都给逗乐了。
郑妃娘娘掩着口又咳了几声，忍笑嗔道：“太傅不严厉，哪里管得了你？”
“啊？”扶苏的半口点心含在嘴里，骇然石化，半晌不语。
郑妃看他这样，不免心下不忍，掩了口偷笑一下，又故意板了脸看他。
扶苏呆了一会儿，嚼着嘴里的点心就低了头。脸色也变得有点郁闷了。
郑妃看他这样就更心痛了，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要帮他开解，却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去说，倒是一旁的雪伊先笑了，柔声道：“大世子，太傅是教人长进的老先生，学问渊博，为人也很好，哪怕是常日里严厉些，也是为了让人长进啊？大世子这么聪明，读书识字肯定是一点就通，太傅再严厉也断不会难为您的。”
扶苏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面色比刚才缓和一些了，郑妃回头和雪伊相视一笑，姐妹二人的脸上都漾起了浅浅的笑意。
我暗道雪伊这些话说得很是伶俐，与她之前那般刁顽的样子却是一点也不相符了，正在心里暗自称奇，扶苏已经悄悄地拉了我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玉儿姑姑，我听莫大侍说父王对我拜太傅的事情特别上心，说是要认真给我选上好几个呢！”
我看着他那两只睁得溜圆的大眼睛有些不解：“多选几个太傅不好吗？”
扶苏眨了眨眼睛，委屈得直撇嘴“被那么多人管着，我还怎么玩啊？”
我被他逗得直乐，赶快拉了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太傅们都是有大才华的人，和他们在一起会很有趣的。扶苏，你不用怕。”
说是不怕，可是小家伙还是被这件事情坏了心情，用手支着下巴趴在案几上闷闷不乐的，一副忧心重重的模样。
我看这个孩子的性格一半是随了嬴政的大大咧咧机智果断，一个方面又有点象郑妃的聪颖敏感，皱起眉头的样子十足一个小大人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要起身告辞。
郑妃招呼着雪伊来送我一下，小扶苏倒是先一步站了起来，一把握了我的手，大声说：“娘，还是我来送玉夫人出去吧，让雪伊姨娘陪着您多坐会儿。”
郑妃娘娘嘴里埋怨着儿子失礼，却也含笑默许了，我看得出来，她体力已经有些跟不上了，气色也有点差，只是为了体面在强撑着呢。我暗想着，前阵子我们两个那么斗来斗去的，也没见她这个样子啊，怎么一阵子不见，她的神态似乎是比以前更倦了？
和屋子里带着点药味的沉闷相比，还是外面的空气让人愉快。扶苏向来和我熟稔，所以他跟着我出来，也只是随侍了两个婢子，并没有跟太多的人，转眼我们两个人顺着小径就走出了好远。
“玉姑姑，你怎么看？”扶苏突然问我。
“什么我怎么看？”我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找太傅的事儿啊！”不到六岁的扶苏脸上带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忧虑。
“还是为这个啊？”我又乐了“不就是认个太傅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啊哟，我都烦死了！”扶苏将脚下的一枚小石子踢得老远，板着脸满脸不悦“本来我娘就爱管我，现在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来管我，我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胡扯什么呢？”我赶快去掩他的口“叫下人们听见了算什么？你长大了，该读书识字学些本事了，尽跟着宫人们满院子闲闹算个什么？你将来可是要担当大事的人，可不能一直这么不长心。”
“玉儿姑姑，怎么连你也这么说？跟我娘说得一样！”扶苏鼓着腮帮子看我。
我盯着他这张可爱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说的本来就不错。”
“哼，管管管，就你们爱管，娘一个人管我就够烦的了，现在又来了个雪伊姨娘，也是整天管来管去的，这个凉了，不能吃，那个热了，不能喝，穿得少了怕我凉，穿得多了又说我会热，一天天的什么事儿都要来管，我这个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小扶苏拧着眉头的样子和他爹真象。
“行了，范得着吗？不就是认个太傅读个书吗？说不定会很好玩呢？至于愁成这样吗？还是大世子呢？连这点小事都担不起？”我不自觉地用对哥们儿一样的口气和他说话。
小扶苏拧着眉头叹了口气：“玉儿姑姑你是不知道啊，我最近可烦了呢，我娘呢，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整天还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累得要死，闲了就是逼着我问我的功课怎么样了。我爹呢，最近回得勤了，也是一进门先问我的功课，问完了才到我雪伊姨娘的房里去……”
闻言心头突然一撞，可还是强挤了个笑脸出来：“这不挺好的吗？最少每天都有人来问问你。”
扶苏敏感地意识到我情绪上的变化，抬起头来看着我，轻声问道：“玉儿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我说我爹最近喜欢找雪伊姨娘，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我笑道“你爹本来就挺喜欢你雪伊姨娘的，不是吗？”
小扶苏抚着下巴想了想，说：“大概吧，反正最近挺喜欢，唉，算了，不说了，女人们太麻烦，我们不谈女人了，还是说太傅的事儿吧。玉儿姑姑，你能不能劝劝我父王，别再给我找那么多太傅了？随便一两个就行了，找得太多个个都来管我，那我真是连玩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话题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太傅的问题上面来了，对于不到六岁的小扶苏来说，失去自由比任何事情都可怕，现在他那个小脑袋里，除了怎么面对比洪水猛兽更加可怕的太傅之外，暂时是不愿意再想别的了。
我叫两名婢子好生侍奉大世子回去，自己呆坐在花园里一阵沉思。
嬴政开始宠幸雪伊了，而且是经常去临幸她，之前，他为了防吕相邦防雪伊不止一次让我陪他做戏捣乱，如今，他倒是不再顾忌这些了，看来他是真的从心里放下了防备。
如今她们姐妹二人如此受宠，却又是置我于何地呢？我低着头一味苦笑，当初说好了是为了帮他才留在这个宫里，如今他和吕相关系缓和了，又要立郑妃为后，还使雪伊一再受宠，真不知道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心下一阵愁闷，却不知何解，想了半晌便折身到了柳少使的寓所。
柳少使一见我就满脸惊喜地迎了出来，我看得出来她这份高兴是出自真心的，赶快挽了她的手叫她坐下，轻声道：“月份这么大了，你就别那么多礼了，我就是来串个门，你却慌着从门里迎出来，倒叫我惊了一跳呢。”
“夫人许久不见了，这一时见了面，却是说不出的亲切。”柳少使这么说着话却又红了脸，她向来拘谨惯了的人，难得在我面前这么放得开，我看她这样也在心里替她高兴，最少现在她在我面前不会再拿自己当个卑贱的下人来看了。
我又在低头看她的肚子：“现在动得更厉害了吧，我听钟太医说脉象有力的很，这个孩子肯定活泼。”
“是啊。”柳少使将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道“踢的有劲着呢。”
我看着她脸上那幸福的笑，心里突然有点羡慕，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铺陈摆设，随口问了一句：“天快凉了，用的烧的还够吗？”
柳少使垂了眼睛，低声道：“都是够的。”
我看她答的有些勉强，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却也不好再问。
一旁的一位宫人说话了：“前几日内司服的人来说了，眼下陛下行冠礼的东西用的要多，所有人的用度都要减下来一些，常日里，贵人们也是要自己缫丝织布的，我家贵人有着身子，这些活计倒也不必她来做……只是这份例又给减回去了。”
柳少使红着脸瞥了那宫人一眼，轻声嗔道：“夫人难得来这一趟，你且说这些个，平白地给夫人心里添堵不是？常日里清和宫里给咱们的照应已经是够多的了，怎么还能这么不知足？”
柳少使挣着身子持了茶壶在手里，作势给我添茶，张蒿赶快一手接了去，将我们两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添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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