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华阳
“哦……”夏太后低下头把桔子放进嘴里“不是就好，不亲就好……”
我听不懂她的话，心下一阵纳闷：“太后的意思，玉儿不太明白。”
夏太后已经抬起头看向窗外，喃喃地说道：“梅花又开了。”
我也随她一起看向窗外，院子里还是那几棵光秃秃的树。难道这老太太又开始糊涂了？我低了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桔子，桔瓣金黄，散发着甜甜的香味，隐隐遮住了药的苦气。
窗外隐约有箫声响起。
“玉儿，去给哀家折几枝梅花来。”夏太后微笑着看我。
“梅花？院子里没有梅花啊。”我笑了。
“院子里面若是没有，你就去别去看看。”夏太后微微闭了眼睛，向身后的软榻上一靠似是睡了过去。
我向她深施一礼退了出来，寻着那箫声走去。
院子深处最多的就是梅花树，虽然不到开花的季节，但是枝枝桠桠很是茂密，林子深处一位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仅仅看那背影就已经帅翻七国。
“长安君好雅兴啊。”我笑了。
长安君慢慢回过身来，向我施了一礼，也微笑道：“玉夫人安好。”
“就我们两个人，您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我也赶快还礼。
他笑了笑“本侯到这里见你，夫人不会觉得不方便吧。”
“宫中是非太多，你我也是不得已。不知长安君找我所为何事？”
“为了谢你！”长安君英眉一挑，淡然一笑。
“谢我？我有什么值得谢的？”我奇道。
“谢你前几日真心体谅成蛟的难处，设计为成蛟开脱。谢你这段时日一直真心陪伴祖母。”他将身子向前微微一探，垂下头嘴角却浮起一抹微笑来“这咸阳宫里什么都有，唯有这真心最为少见，所以成蛟要特地当面谢你。”
“长安君客气了，为了大王，我也会这么做的。”
“真羡慕大王有你这样的妃子。”长安君又笑了。
“长安君言重了。”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看他含笑不语，我略沉吟了一下，小声说道“长安君对太后很是孝顺，孝顺的人往往都很善良。对吗？”
“夫人是在夸奖在下吗？”长安君一挑眉头。
我舔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善良的人自然会去苛守本份，不会有什么非份之想。更不会因为贪权夺利，而使同室操戈，骨肉相残，陷社稷于危难，置黎民于水火吧？”
长安君生性极其高傲，听了我的话，微微露出一丝不悦来，转过身子轻抚着身边的一株腊梅冷笑一声“夫人似乎是有话要说？”
我低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晌才小声说道：“龙吟虽美，若是一不留神成为小人手中的利器，似乎可惜。”
贵族男子佩剑，不仅因为宝剑是身份的象征，同时也常以宝剑比德自喻，长安君手上的这把龙呤自然是上上之品，看得出来，长安君对这把剑也十分爱惜。我这句话，就是为了提醒他不该成为别人手中窃取权利的工具，因为别人的欲望而污了自己的德性与美誉。
长安君是何其聪明之人，听了这话，悄悄收了脸上的微笑。
“若如夫人所言，那龙吟又该如何自处呢？”他将下颔一抬冷眼看我。
“长安君为情义君子，忠孝之人，这般如芝如兰的君子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自处。”我抿了抿嘴角，继续说下去“只是臣妾愚钝，想要请教君子：若是宗室血脉亲情过重，又该如何处理家国大义？若是孝心太重而使忠孝无法两全，君子又会如何取舍？”
“夫人似乎听到了些什么？对吗？”他淡淡一笑，盯着我慢慢地踱了过来。
我垂下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手里的龙吟剑。我知道今天自己说得已经太多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万一他感觉我知道的太多，一刀杀了我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如果我不说，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那就辜负了夏太后对我的一片信任。
赌一把吧！我记得今天出门是先看了黄历的，上面可说的是大吉大利。
长安君倒背双手，信步踱到我的面前。
这位十七岁的少年自幼习武，年纪轻轻已经统领三军，虽然清秀俊逸，却也气势逼人，我感觉到他身上的强大磁场正在一步步逼过来，竟觉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我的身边，刷的一声抽出长剑，随手一挥，便斩断了我身后那棵足有鸡蛋粗的梅花树。梅花树应声而倒，枝桠盘错，凌乱一地。
“龙吟，果然锋利！”他低头看着剑锋满意地说。
他转身看了看我，说道：“龙吟虽美，却不可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器。如兰君子，当知忠义！夫人您是这个意思，对吗？”
我能说我已经吓得腿肚子抽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淡定地向他轻施一礼道：“长安君，臣妾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不等他开口。我转身就走。
“夫人请留步！”他突然叫住我。
我止住脚步却不敢转身，耳听得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手里还拿着那柄剑吗?他不是想杀人灭口吧？
长安君款款走到我的面前，低头不语，良久方从怀中取出一个画卷，双手奉到我的眼前，轻声说道：“这副小像，是成蛟的一番心意，望夫人惠存。”
我暗自惊愕，接了那画卷小心打开。
画卷上是一名美男子，五官英朗，长身玉立，帅绝七国。
“长安君的确潇洒俊逸。诚如大王所说，君侯的相貌七国之中无人能及。”我看着画卷轻声赞道。
听了我的话，长安君明显受用，可还是谦虚道：“夫人谬赞了。夫人第一次见到成蛟就大赞成蛟相貌俊美，成蛟彼时便已受宠若惊。今日又听得夫人这一番肺腑之言，成蛟斗胆，窃将夫人视为知己。这副画相，是成蛟的一番心意，望夫人珍藏。”
“一定一定。”我赶快将画象收到怀里，连声说道“长安君不止相貌出众，为人也是如竹如兰，一品高洁！这副小像虽然精致，却不及长安君本人的万分之一，臣妾自当小心保管，仔细珍藏，见此小像，如见君子！”
我这一通马屁，拍完长相拍人品，唯恐力道不够狠。
长安君毕竟只有十七岁，年轻气盛，最喜欢被人奉承。
果然，听完我这一番话，成蛟微微一笑，脸上暗暗浮现出一丝得意来，举手一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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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谈过了？”夏太后喝下一碗汤药轻声问道。
“是。”我将手里的清茶递到她手上，又将一枚小盏奉在她颔下。
“嗯，好……”夏太后清了清口，将后背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突然轻声一笑“玉儿，你是不是觉得哀家是在借机报复华阳？”
“怎么会呢？玉儿知道夏太后最为仁爱，断不会为了私情去为难谁的。”我嘴上说没有，其实心下还真这么想过。
“还是玉儿懂我啊。”夏太后轻叹一句“这么多年了，我从未与华阳起过任何争执。宠爱也好，权势也罢，就连这位份，我也从不与她计较。”
夏太后口气突然一狠：“只有一件事，哀家却是必须计较的！那就是哀家的骨肉！她华阳再喜弄权，也不该把手伸到我最爱的这两个孙子身上来！”
我低头烹茶不敢答话。
夏太后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那成蛟自小聪慧，却被养在这深宫之内，他那个母妃心计十足，却将这个孩子护得太紧了，成蛟是从小被人惯着捧着长大的，你看他满腹经纶，武艺卓绝，却从未经过风雨，哪里知道这世道人心之险呢？”
我将一杯热水冲入壶中，看着茶叶上的浮末被冲了出来，茶水看上去干净多了。
“你那个夫君阿政可就不一样了。”夏太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自小在异国为质，吃尽苦头，受过莫大的羞辱和委屈，所以他自知人性本恶。表面不露声色，实际上早已洞悉人心，那些个小人的奸滑伎俩，在他眼里，全都算不得什么。而且他为人沉稳，颇具智慧，成蛟若敢与他相斗，则必死无疑！”
夏太后将一杯热茶奉在手上，轻声一叹，继续说道：“这个华阳被自己的夫君专宠一生，她要什么，他便会给他什么。他不在了，还特地交待自己的儿子要好生善待于她。她这一生都活在宠爱里，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便养成她这唯我独尊的狂妄性子。”
“只可惜啊。”夏太后突然痛快地一笑，“我这个孙儿阿政却是个有性子的人，断然不会轻纵了谁，她华阳的日子过得自然不比从前，以她的个性哪里会肯罢休？哼……哀家怎么可以不防着她？”
“太后放心，阿政和成蛟都是聪明人，不会轻易上谁的当的，今天我们把话说开了，成蛟自己就会掂量，太后不必过于担心。”我替她拉了拉被角，小心应承道。
夏太后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玉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巴蛇吞象的故事吗？人心若是贪婪起来，可是比那巴蛇更狠呢。看着吧，华阳若是此番挑唆成蛟不成，定然还会生起别的事端来的，你就等着看吧。”夏太后冷笑一声，低头抚着手上的一枚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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