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酒传
田红雨接过酒囊,细细地嘬了一口,捱过最初的一阵辛辣,在香舌皓齿间慢慢回味,便品味出其中绵长的劲道来。少女一双明眸越来越亮,“久闻落神峰炀酒以乖张秉性称名,旧时红雨在神宫就学时,也曾饮过一两次,却都没有卢骑长这一囊辣得如此精奇,直令人志气一振!”
卢熙甲傲然一笑,“红雨大人见识过人,竟认得我落神峰土产劣酒。要说这劲儿嘛,还须归功于峰上一位传奇人物。”他仰视南天,脸上浮现崇敬神色,“那位爷是一位嗜酒如命的主,且酒性尤佳,就连族里窖藏过千载,能将问乾境以下修士的肚肠烫个窟窿的陈年炀酒,在他眼里也如白水一般清淡无味。”
“这位爷少时习练字符,最喜书写酒字,久而久之,便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他取来族里最珍贵的炀酒原浆,贮之于瓮,每隔十二年,逢酉年酉月酉日酉时开瓮,点入取自落神峰山核之中的万年火精,如此三十六年乃成。火已不足以形容其烈,姜族崇日,便以旸酒名之。”说时撷了一根木棍,在地面上写下了“旸”字。
田红雨面露恍然,拊掌赞道:“炀酒...旸酒...果真是好名头!原来是掺入了离火之精,难怪这辣意如此熟悉。不过能让我都辨别不出火精的面目来,必然是经过了特殊的法子秘制。”
一说到这位传奇人物,卢熙甲便陡然来了兴趣,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这位爷为合天数,第一次只酿了九瓮旸酒。族里盛传,彼时酒成,落神峰上赤云盘亘,有如惊龙来顾,峰下落神城中积薪自燃,方圆百里之内时有暗香浮动...”
田红雨笑眯眯地看着卢熙甲口若悬河,这位怒焰精骑的骑长,在这荒原上的篝火旁,酷似一个满腹志怪传说的说书匠。
“如此异象,引起四方震动,南疆各族纷纷涌向落神峰朝觐,便连毗邻的西陲、中土、东夷诸部,也都忍不住前来凑热闹。开窖之日,万众瞩目,人人翘首以盼。然而那位爷只在窖门前站了一会儿,便回头劝大家散去。众人问其故,那位爷说,酒都没了。众人不解,待其走后打开窖门,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说到此处,卢熙甲微眯双眼,眉目间有些迷离神色。田红雨望见他那微醺的面庞,不禁暗暗失笑。心道让他如此沉醉的恐怕不是酒,而是酒的传说。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对那“传奇人物”提起了几分兴趣。
卢熙甲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问道:“红雨大人你猜猜那些酒都到哪里去了?”
田红雨妙目一转,“能得卢骑长如此推崇备至,那位传奇人物定然不是沽名钓誉,哗众取宠之辈。那些酒,想必是失窃了吧!”
卢熙甲不住地点着头,到最后甚至拍着大腿叫起好来,“着啊!红雨大人果然聪颖过人。当时便有人问那位爷,酒都到哪里去了。那位爷冷冷一笑,道,还能到哪里去了,落神峰上能从我手里偷走东西的人可不多。”
田红雨听了,掩嘴一笑,卢熙甲也嘿嘿地笑了起来,“没过几天,族长和几位宫主便相继锁起宫门宣布闭关,就连一贯逍遥自在的大祭司,也将自己镇在祖魂塔下,说是要加紧领会祖灵的意志。那位爷听说了,越发冷笑得紧。”
田红雨倒了一些酒夜在手心里,满目好奇地盯着看,“想不到这小小的一滴酒,还有这样有趣的故事。这一囊酒,可是出自那位前辈之手?”
卢熙甲神色微赧,摇头道:“那位爷后来又6续酿了一些,却也不多。后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缘故,他也不再酿酒...然而不知怎地,酿酒之法却在落神峰上流传开来,许多宫阁争相效仿酿制。以至于到了后来,就连峰下落神城的市井之中,都有酒贩叫卖旸酒。”
他取过酒囊,在眼前晃了晃,听着内里汨汨鼓荡的水声,顿觉无比惬意,“那些所谓的旸酒,为争逐时利,好的也不过每年酉月点入次等火精。更有甚者,寡酒里掺入一把硫磺,便可顶冒旸酒之名。这世上已没有最正宗的旸酒存在。但是卢某敢保证,今夜我等所饮,却是所有仿品中,最得旸酒精要者!”
田红雨只道卢熙甲在吹嘘,是以并不以为意。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到东天放光。
一夜无事,睡足了的骑士们6续醒来,收拾营地,掩灭痕迹,准备动身起行。
出发前,卢熙甲去探望了吕传庚与鲁大戊。二人的伤势已经被完全控制住,就连盘亘在患处的阴柔真炁也较之昨晚削弱了几分,虽然进境极缓,却显示出了良好的势头。
卢熙甲松了一口气,又叮嘱了骑士们好生看护,心头计较着待二人恢复些元气,便亲自运功为他们祛除伤口上的妖族真炁。
众人收拾妥当,一路迤逦南行,不一会儿功夫便融入沟壑纵横的荒原中。
数百里之外,少羽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有些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你让我去断界山脉?”
数丈之外,猪妖尤物郑重其事地上下晃着脑袋,以示肯定。
少羽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去断界山脉干嘛?”
他很是纳闷,自己本来是要去断界山脉的。经猪妖一提,却又不禁犹豫了起来。尤物似乎比自己还要心切一些。
尤物缓缓地踱着步子,它的身躯很是笨重,然而落蹄却十分轻盈,只在地面上留下一溜浅浅的蹄痕。少羽看得仔细,心头微微一动。猪妖走在坚岩之上和松软的泥土之上,下陷的程度几乎没有任何差异。他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厮走在水面上,也会留下这样深浅的蹄印吗?
“断界山脉是好地方啊。”尤物开阖着丑陋的猪吻,口吐人言,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少羽捏了捏鼻头,总觉得面前貌似奸恶的猪妖,内心其实更加奸恶。
一人一猪已经相处了一段相对融洽的时光,在经过屡次的试探之后,少羽初步确定猪妖暂时不会图谋自己的性命。然而这样一来,他反而更加弄不懂猪妖肚子里藏着什么心思了。
“咱们得加快脚程,追上前面那拨人族!”尤物催促道,这已经是它第三次这样说了。
少羽好奇地看着猪妖,想要从它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然而想要从一头猪的脸上看出这头猪埋藏在心底的意图,恐怕只有宗师级的驯兽师才有这样不落凡俗的能力。除此之外,唯一能表露心迹的便唯有那一只灯笼一般的独眼。然而少羽怕盯着这只眼睛看。
走了一阵,少羽心头越发犹疑起来,猪妖一副认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作伪的痕迹。他试探道:“你不怕我与他们汇合后便一起绞杀你?”
“不怕。”尤物头也不回。
“为何不怕?”少羽好奇道。
“因为本君心头藏着要紧的消息。”尤物扭过头来,睨视着少羽淡淡地道,“关于你的消息。”
少羽心头“咚”的一声,好似被鼓槌狠狠敲击的大鼓,急道:“什么消息?”
猪妖咧着唇,少羽知道那意味着戏谑和讥讽,“你认为本君会这样轻易地告诉你?”
少羽反唇相讥,“那你以为仅凭一句话我就会轻易地相信你?”
尤物仰头向天打了个哈哈,以不可辩驳的事实击碎了猪类看不见天空的荒谬谣传,“好吧好吧,本君只说一个名字,你自己在心里掂量掂量。”
少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道:“你且说来听听。”
尤物的喉头好似上下鼓动的风箱,轻飘飘地泵出一个名字。
“山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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