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妖迹
飞垚驿中,月华如水,旌旗猎猎。一座位置颇佳的小屋亮起微弱的灯光。这间屋子是驿舍中最为精致的客舍,不仅有可供会客的前厅,还有密封隔音的修炼室可敷使用。除此之外,一应陈设虽则简陋,却也不失讲究。
窗前的小几上,一盏油灯绽放着数尺光明。那灯台乃是模仿烛九阴的形制,遍体生着斑驳的铜绿,也不知经用了多少年月。一朵豆粒大小的灯花静谧地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馨香。田红雨安坐几侧,上身微微前倾,手捧着一卷帛书细细的读着。那帛书映着轻微晃动的灯光,显出绸缪馥郁的隽古气息,一行行繁复的文字之间,透露出神秘莫测的意味。
一丝疾风自窗缝里钻进来,惹得灯火摇曳不已。少女自帛书中抬起头来,峨眉微蹙,伸出一只素手掩住灯台,这才令其稍定。小轩窗外,远远地传来极细微的嘈杂之声。她翻过一页帛书继续读着。
没过多久,嘈杂之声更甚,人呼马嘶之声此起彼伏。少女浑若未闻,兀自览卷不止。
“夺夺”数响,有人轻叩门扉。
“何事?”田红雨问道,头抬也不抬一下。
“大人,戍长大人令小人前来奉茶。”屋外传来一个有些拘谨的声音,却是驿舍上的仆从。
“郑戍长费心了,就放在外面吧。你且说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般吵闹?”
“不劳大人过问,只是驿舍附近的蛮人部落例行袭扰罢了,戍长大人已然赶往镇压,少时便可平靖。若是搅扰了大人,还请担待一二。”小厮娓娓答道。
田红雨闻言微微颔首,也不再开口问话。门外传来细碎的响动,很快复归平静。少女收拾心神,很快又沉迷进艰奥莫名的帛书之中。
屋外响动不仅没有平歇,反而越来越喧闹。夜风忽疾,一阵阵急促的呼喊声夹在劲风中挤进客舍。田红雨充耳不闻,只将全部心神扑在帛书之上,一副精巧的眉头时而舒张时而紧皱。又过一阵,一声凄厉的呼啸声划过夜空,紧接着响起沉闷的巨响。客舍四壁轻轻晃动了一下,小几微微一颠,桌案上的灯台洒出了一些灯油来,眼看着便要污了帛书。
田红雨眼疾手快,曲指弹出一缕劲气,溅出的灯油还未落在书上,便尽数飞射在了窗纸之上,油花溅碎之际,眨眼绘出一幅纵情恣意的图画。少女一时之间也没了阅读的情致,信手合上帛书,自顾起身去推门扉。那帛书扉页上,隐约可辨是如缺本草字样。
“吱呀”一声门扉启开,田红雨刚刚探出螓首,便见一朵流火自半空中掠至,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为之窒息.
“红雨大人!”来人还未落地,急忙散去裹身赤焰,现出一副方面阔口来。
“卢骑长,何事如此急切?”
卢熙甲正要开口,一声轰隆巨响正好炸开在驿墙之上,紧接着腾起一朵耀目的火光,远远地传来人马嘶喊之声。二人扭头看去,不由得微微失神,卢熙甲这才说道:“是驿舍附近的蛮人!”
田红雨双眉一皱,“却不知是何种族?实力怎样?驿舍可能抵敌?”
“在下已询过郑戍长,他只道此乃驿舍常态,并无大碍,让我等安然静观。只是这阵仗…未免有些太浩大了些。”
田红雨微微沉吟道:“去看看!”不待卢熙甲首肯,一个提纵掠上半空,箭一般射向起火处。卢熙甲微微苦笑,却也莫可奈何,只好纵身尾随其后。
二人一路疾行,途中没有遇到一个驿舍的驻军。不多时到了驿门前,只见十余名甲士拥在墙垛之上,一个个如临大敌。一人见到两位大人莅临,忙不迭奔下地来。
“情况如何?郑戍长何在?”卢熙甲劈头问道。
那甲士不待喘息,只得诺诺答道:“蛮人在外叫嚣,戍长不欲这些厌物扰了两位大人,已经带着兄弟们出门去驱赶了!”
卢熙甲闻言,浓眉不禁微微一皱,与田红雨几步上得寨墙。那甲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兀自笑着央请道:“戍长大人出马,少时便可凯旋回寨。这墙垛之上委实是个尴尬地,两位大人还请回客舍歇息。”
其余甲士见了二人,皆恭谨见礼。田红雨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寨墙边缘向下望去,光秃秃的岩墙之上,只有几朵零星的火苗在苟延残喘。她凝眸远眺,目之所及,唯见纷纷夜霭,哪里辨得出行迹来。
“郑戍长去了多久?”卢熙甲见田红雨神色逐渐凝重,开口问道。
那甲士略略掐算,答道:“堪堪半个时辰!”
闻得此言,卢熙甲脸色便是一沉,也走到寨墙边缘观望起来。田红雨收回目光,问道:“如何?”
卢熙甲眉头紧皱,微微摇头。
田红雨见状眉头一挑,正要追问,目及身侧十余名甲士,人人竖起双耳,面露隐忧,到了嘴边的话便说不出来。
两位大人都默不作声,甲士们不敢开口擅言,也不敢贸然离开,只好百无聊赖地陪着四下张望。如此少时,黑沉沉的荒原之上,一朵明晃晃的焰火一闪即逝。甲士们遥遥望见,尽都惊异不已,不知发生了什么。卢熙甲与田红雨对视一眼,皆自对方眼底看到一抹骇然之色。
“驿舍有何御敌器械?”卢熙甲扭头问道。
众人闻言一愣,先前那员甲士很快反应过来,高声答道:“回禀大人,有化元飞弩三具!飞垚驿除了偶尔应对蛮人侵扰外,并无大的战事。是以未免器械耗损,除一具装在瞭望塔上之外,另两具都卸在库中保养!”
“化元飞弩?小元级?”
“正是!”
得到确证,卢熙甲眉头微舒,又问道:“将那两具劲弩装上,需时几何?”
那甲士微微思忖,“两个时辰!”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卢熙甲断然道。
众人闻言尽数失声,皆称不可能。那甲士苦着脸道:“大人这便斩了小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劲弩装配完毕!”
卢熙甲不以为仵,摇头道:“我知道化元飞弩的构造,尔等只需将劲弩装配至可敷使用的地步,除此之外的所有保固设施,全部舍弃!”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悚然,那甲士神情一骇,失声道:“大人…难道…”见到卢熙甲一脸森寒,忙不迭道:“若是如此,这些劲弩可就容易折损了…”
卢熙甲双目微闪,颔首道:“我知道,若有损失,卢某一力担承。”
那甲士双目一凝,深吸一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见及同袍还处于呆滞之中,扯着嗓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兄弟们干活了!”
化元飞弩是极为难得的天工器械,出自数千年前,黄道神宫某位精擅匠作术的祭酒之手。该弩集工巧与阵术之大成,视其工艺及用材之别,可以比拟不同境界的修士威能,最强能达到齐物境强者全力一击。小元级飞弩,顾名思义,即是射出的弩箭能与小元境修士的战力媲美。然而即便是最低级的定寰级飞弩,都有着不菲的造价,遑论结构更为精密,选材更加考究的小元级飞弩。卢熙甲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便为自己揽下了一个不小的包袱。
然而望着越来越阴沉的夜空,他却没有闲暇去操心这些事。田红雨无论修为见识都逊色于卢熙甲,只是天生的直觉隐隐提醒着她,必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才那朵焰火…”
卢熙甲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走远的甲士们,沉声道:“你猜的不错,郑戍长…已经身殒了!”
尽管早有猜测,可是一经得到证实,田红雨心中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同为小元境修士的她,对那耀目的焰火有着更深的感触。
“是蛮人?”
卢熙甲缓缓摇头,转过身来,凝视着少女。
“是断界之南的不速之客。”
山丘之上,骑士们皆刹住战马,惊疑不定地望着一处夜空,彼处在一息之前,突然绽放了一朵瑰丽的花朵。众人观望良久,却再也没探知到任何动静。行在队首的鲁大戊脸色极为阴沉,他伸出一只手掌在眼前空中哗啦了一下,顿时拨弄出一阵阵诡异的涟漪。骑队中传来数声惊疑之声,显然其余人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这是什么?”绿柳奇道。
“障目之霾。”吕传庚沉声答道。
“可是…”绿柳有些诧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鲁大戊忽然唤道:“兄弟们。”
骑士们都朝着他望了过来,即便只是相隔丈尺之遥,彼此之间却依然雾蒙蒙地看不真切,只有以真气激发目力,才可勉强辨物,却也依然看不了多远距离。
鲁大戊见众人都聚了过来,连连眨巴着牛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同袍们的面庞,不由得心生一股无名怒火来。他身上陡然升腾起明晃晃的光辉,顿时将众人照得一清二楚。骑士们双目被强光一刺,不由得微微眯起,只觑见鲁大戊双手死死攥着金瓜铜锤,一股荡然之意自体内激涌而出。
“咱们驿舍是干什么的?”
骑士们微微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一名驿舍骑士答道:“维护驰道,保卫行旅!”
鲁大戊呸了一口,骂道:“冠冕堂皇!咱们就是看路的!”
这话说得极不中听,包括姜族骑士在内,脸色都有些异样。鲁大戊又道:“我老鲁,出身中土小族,孑然一身,干净磊落!隶属于镇岳军团,服役于天鼎要塞!”他望了一眼满脸诧异的同袍们,一张阔脸逐渐变得通红。
“因为得罪了一些大部落出身的王八羔子,才被发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驿舍来护路!”
驿舍的骑士们闻言,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大家或许来自不同的部族,因着不同的原委,但却有着同样的际遇。
鲁大戊将胸口砸得当当作响,“兄弟们,你知道我老鲁心里面在想什么吗?”他从骑士们脸上一个一个地瞧过去,忽然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我做梦都想再回到要塞去,在最前线与大妖小妖们厮杀!厮杀!厮杀!”
尽管大家心里都有着压抑已久的情绪,驿舍的骑士们也依然有些怔忪,不明白一贯沉稳的鲁大戊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鲁大戊红着脖子,看着一头雾水的同袍们,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身上的光辉越来越耀眼,好似一颗小小的太阳。
“现在,我的梦想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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