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斗势
燃血术之于南疆,便如接蘖术之于东夷,乃是姜族引以为基石的一门术法。
它与接蘖术功用类似,而又不尽相同。在诸多同类术法之中,燃血术素负霸道之名,修炼者须接引一丝至真至纯的炎气入体,以一身精血为油料,日夜修持,备受煎熬之苦,功行日久,便能打熬出蕴藏于精血之中的先天密藏,从而开发诸多异能。其霸道之处还在于,此术施用起来极为简便,且只消耗极少量的法力。只要跨过定寰门槛,能够外放真气,就可修习此术。一旦施放,想要解除却是难以登天。即便是施术之人,也没有捷径可走。不仅要耗费诸多天材地宝,还需达成极为苛刻的条件方可解除。姜族子嗣自降生始,就会被长辈施下燃血术。且越是天资卓著之辈,越要承受更加严酷的燃血之苦。也正是因此,姜族之人于炽烈性情之余,更磨砺出一丝坚忍。
燃血术之神异,不仅体现在辅助修行一途。姜族为子嗣施术之时,严格厘定了其人天资极限,再施以所能承受的强度。若在与敌对阵之时,没有任何限度的燃血术,凭借其简捷高效的特性,仍不失为一门强大实用的技击法门。用以对敌的燃血术,会不断灼烧敌手的血肉,修为浅薄者熬不过一时半刻,修为深厚者,也须时时运功相抗。受术者自有其外在表现,其中双目尽赤便是典型标识。
陶三乃是人族领中,做得最为有声有色的一个奴隶贩子,因为多年捕捉蛮人贩卖的缘故,得了个狙公的谐名。他出生于北原皋荒氏嬴族一个极为偏远的支系,没有传承到什么厉害的本事,倒把嬴人的商贾之气学了个十成十。早年通过族里微末的关系,经营些货殖起了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鼓捣起了贩奴生意。他时常深入荒蛮之地,擒捉有价值的蛮人,带回人族领贩卖给上流部族。其人走南闯北经年,足迹遍布五疆各域,为了自家的买卖,时常出入各大上流部族,即便是姜族这等王裔,也偶有接触,自然对这燃血术并不陌生。
据他所知,能够施放燃血术的修士,必然是落神氏姜族直系血嗣,或者得到其宗族普遍认可的外姓强者。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陶三这种商贾所能比拟的。
想到此处,胖子不禁犯起了嘀咕。眼前这名乌蛮女子,浑身上下透着大大的蹊跷。假使她得罪了一位姜族的强者,以其区区定寰修为,当场打杀便了,哪犯得着施以燃血术慢慢煎熬。若说她是受了垂青,才被施以此术资以砥砺,陶三说什么也是不肯相信的。常年混迹云端之上那群人族之中,使得他对这些人的脾性非常了解。
贵为天之骄子的这些大人们,休说对区区一名蛮人刮目相看,便是寻常人族在他们眼里,也与草木土石无异。
陶三心念电转之际,手上却不慢,片刻功夫便将蛇女周身搜了个遍,一双贼手上下揩油自不待言。搜检已毕,忍不住暗啐一口,“真寒酸!”随手将那一根乌漆漆的长鞭扔在乱石堆里,已有一个稍显灵便的矮人递上镣铐来。
另有一个矮人三两下窜上牛车,一把扯开一面黑布,露出一个坚固的木笼来,内里蜷缩着几个脏脏不堪的蛮人,甫一见到刺目的阳光,皆惊叫着掩住面庞。矮人殷殷地望向胖子,陶三破口大骂道:“蠢才,贵客自然要居独室!快把天字一号房打开!”
另一个矮人见机得快,抢上几步打开一个轩敞的木笼来。那木笼果真不负天字一号房之美名,四壁皆有帷幔遮着,虽不能隔绝恶臭,也算极为私密了。两个矮人一边斗鸡一般对视着,一边将蛇女拖入笼里锁定。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挣扎一下。
陶三忍不住忖道:“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那可值不得几枚珍贝啦!”一念及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道了几声“盘神保佑”。他自然不会信奉盘神,不过要发人家的财,时常拜拜山头总不会错。
骨碌碌之声又起,牛车在矮人们的簇拥下缓缓西行。胖子经营奴隶生意多年,积攒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其中一个,便是关于乌蛮人的蛮荒圣庭的传说。
蛮人都信奉盘神,尽管对于这位神祗的样貌各持己见,但却都奉行着一样的理念。在此基础之上,专门侍奉盘神的蛮荒圣庭便应运而生。传闻这座圣庭乃是由荒野上的几个强大部落联合组建,供奉盘神之余,还担当着调停诸部落之间矛盾的职责。
胖子心底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野望,他想去所谓的圣庭逛逛,看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两个蛮人的圣子圣女。一想到这里,陶三忍不住捶胸顿足起来,懊恼地自语道:“若是图谱还在,哪用得着似这般大海捞针!真真气煞我也!”
一个矮人一直窥伺在侧,此时见了机会,忙递上一个精致的水壶。陶三正自气苦之时,眼见手下人如此知心,胸中愤懑倒也去了泰半。口里自夸道:“得亏我陶三教导有方。”一把取过水壶扬起脖子咕嘟咕嘟连饮。那矮人眼巴巴地望着,一双难看的倒三角眼睛里满是邀功之意。
便在此时,一声轰隆隆巨响忽自地底传来,紧接着一道土浪翻涌而起,将牛车狠狠地一颠,那矮人脚下一滑,便要跌下牛车去,手忙脚乱之中,捉住陶三一片衣袂,始稳住脚跟。陶三一口清水尚在喉头,被颠了个七荤八素,登时被呛得连声咳了起来。
“他奶奶的!咳咳,喝口水都不安生!”他一脚将矮人踹下车来,颇为嫌恶地掸了掸衣袂,“没用的东西,奉承都不会挑时候!”
那矮人手脚并用爬将起来,一副丑脸上仍须拌出欣喜模样,端的是滑稽无比。陶三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喝骂,却听得其余矮人发出惊呼之声,忍不住扭头看去,只见南方天际,一座乌烟腾腾的巨大火山悬浮虚空之中,周遭云气涌动不休,眨眼间演化无穷形状,好似岩浆喷薄一般。
胖子一张嘴惊得老大,失神片刻,赶忙调转牛车。
“快!快!快!风起云涌之地,正是发财之所!”
听得陶三催促,两头摇摇欲坠的青牛忽然发出清亮的哞声,奋蹄急奔起来。滚滚黄尘之中,矮人们一溜小跑追上牛车,蹭蹭跃起,兜囊也似挂在两侧。
洛水北岸一处高坡之上,山承泽望着浩浩汤汤的河水喟然一叹。一路南来所骑的盘羊没了束缚,打着响鼻自行走开。山承泽毫不理睬,眼底里尽是失望神色。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抢在洪汛之前渡过洛水。
洛水即便平静之时,亦有天堑之称,向以难渡闻名,更何况值此大水滔天之时。只有彻底掌握了天地间元气之奥的问乾境修士,凭借其长时间驭空之能,方能飞越之。
山承泽凭岸孑立,潇潇风起,满头白发肆意飞扬。一股怆然之意毫无征兆地自心底升起。他缓缓闭上双目,一道容颜却出现在眼前。
那人双眸如星,“阿蛮,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嗯,你说。”
“你先答应我不会逃走。”
“好。”
那人明媚一笑,“那我说了,这天地间...恐怕只有你,才值得我在乎!”
“唔,你说什么?”
那人微笑着摇头,“没听清就算了。”身影缓缓消散。
山承泽猛地睁开眼,探手捉向身前虚空,平凡之躯,连空气都捉不住,更何况虚无缥缈的过往。一滴清泪悄然顺着脸颊滑落,在腮际留恋了片刻,终究跌落下来。
正自神伤之际,一声轻嗤忽然自身后传来,山承泽心底陡然涌起惊涛骇浪,急忙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赤纹黑底战甲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十丈开外。那人双目神光闪烁不定,仿佛狱火一般摇曳。正是姜未明。
问乾境!
山承泽心下一沉,不由得暗暗自责,适才过于沉湎往事,竟让这等强敌近得身来。十丈,对于强大的问乾境修士来说,跟寸距相比,没有任何区别。
姜未明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语气中透着铿锵之意,好似金石摩擦,“姜某来了好一阵了,观你形容憔悴,隐含凄怆,倒似有几分求死之意,姜某倒愿意襄助一臂之力,只需一物作为答谢,划算得紧!”
山承泽凝然不语,双目里金芒渐生。随风摆动不止的大氅忽然直直垂下,任由狂风吹卷,兀自纹丝不动。姜未明冷峭的脸上笑意逐渐凝固,神色变得肃然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山承泽眼窝深处,一双狱火越燃越旺。
“果然在你身上。”姜未明一边强忍住亢奋得想要颤抖的身躯,一边舔着猩红的双唇说道。身周气温急剧攀升,炽热的空气将两人的身影折射得有些不太真切。
山承泽一身气息也在激涨不止,眨眼连跨数道隐晦的关卡。随着啵的一声轻响,淡金色的真元自体内激涌而出,仿如出闸狂兽一般咆哮不止。姜未明双目越来越亮,悠悠道:“我还道你如何捱过反噬之苦,原来是以修为抵耗,真是得不偿失。此时强提境界,不知又要折损你几多寿元?”他冷笑一声,傲然道:“大元境也还不错了,不过还是不够看!”
姜未明嘴上不停,手上却未轻举妄动,仍然不断提升着周身气势。山承泽的修为自然不会让他忌惮至斯,真正使其甘于守势的,是他身上的一件东西。在这件东西面前,区区问乾境,实在不足为恃。只片刻功夫,身旁的虚空便如冻结一般,逐渐凝成一道坚固无论的墙,这是问乾境修士以其对天地元气无与伦比的掌控能力,抽取游离在虚空中的五行元素聚成的一道防线,乃是实打实的硬抗招术,没有任何花俏可言。
时光缓缓推移,山承泽还在不断蓄势,鼓荡的真元不仅没有扩散开来,反而逐渐压缩,随之内里金芒越盛。姜未明见状心悸不已,越发不敢妄动,一身修为已然提升至一个临界值,周身元气波动不已,每时每刻都对自身造成极大的负荷。他忍不住在心底里嘀咕,“真是怪物,看你能顽抗到几时!”一念及此,当下心底一横,暗暗咬破舌尖,强催一股精血转化真元以助声势。
便在这时,一股玄奥的波动忽然自山承泽体内传出,姜未明立时醒觉,心底咯噔一声,只见山承泽身后忽然舒展开来一副流光溢彩的金色羽翼,一股沛然威势霎时席卷开来。姜未明脸色一白,连提真元硬抵。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迟迟不肯降临,姜未明微微一愣,只见山承泽忽然冲他莫名一笑,身后羽翼猛地一振,带着山承泽飞出涯岸,一眨眼远去于茫茫水波之间。
姜未明两眼一突,眸中狱火陡然一暗,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一般。他仰头喷出一道焦灼的黑灰,那是为了强提真元而消耗的精血。一身气息迅速萎顿下去,身子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
“好!好!好!”姜未明望着横无际涯的洛水,切齿道,“姜某今日栽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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