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鸟鹭幻棋阵法（中）
从开局到现在，一直在认真观棋的上官池风却不曾言过一语，无论是丹轩开局的胡乱点子，还是中盘的下子如风，上官池风虽心中偶有惊讶，面色之上却仍无半分异动。
然而，没有面色的变化并不代表没有心理上的变化，现在的上官池风很不解、很迷惑，上官池风侵淫棋道已有数十年之久了，在这位雅族巅峰人物的印象中，好像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丹轩这般下棋的。但是上官池风毕竟对于棋道有着很深的研究，他也隐隐能够感觉到丹轩的布局点子并不是单纯的胡乱施为，相反，这样的布局落子打眼一看确实好像是愚蠢至极，但是，实则却像是循着某种节奏一般兜着圈子，相信这般怪异的布局定会有花开见天日的时刻，就像是某件隐藏在粗糙剑鞘之中的锋锐宝剑，一旦出鞘便是横尸数里、杀伐漫天……
上官池风紧紧的盯着丹轩的落子位置，在心中不断的计算着丹轩每一子点下究竟会在多少手之后可能被用到。然而，无论上官池风怎么计算，怎么推演，却终究算不到这枚棋子究竟是为何用？
“难道是无用的？”上官池风缓缓的摇着头，心中却终究是不知道个所以然来……
“丹兄，如果你再不施加补救的话，我就要把边路上的子都提了，倒时候你可别后悔啊！”上官玉终究是没有忍住，表面上像是好心提醒丹轩，实际上，却是想探探丹轩的底，看看丹轩到底还有没有后招。
“哦？既然如此，那上官兄还客气什么，尽管落子提了便是，你我本就是对手嘛……”丹轩似笑非笑，言语之中更是夹杂着些许的戏谑之意。
“哼！你以为我不敢提啊！我就提给你看！”上官玉毕竟还年轻，经不起刺激，丹轩几句话便使上官玉升起了几分薄怒。
丹轩笑容不减，眸中清明，双臂交叉着盘在胸前，等待着上官玉的落子。
但是，上官玉仍有些犹豫，直到现在上官玉都不知道，如果自己三五落子之后，提了边路上的一些白子，白子到底会有什么企图。在上官玉看来，这三五子的下法对于棋道来说是没有半点违背，这样做只能对自己的局势有好处，却全没有半分坏处……
可是，一旦上官玉看到丹轩似笑非笑的面庞时，却是从心眼升起一丝危险，到底这个臭小子想干什么？他不会是故意在激我吧？
上官玉摇摆不定，眼神反复的巡视着棋盘，手中的棋子却终究没有落下。
见对弈的二人这般话语，上官池风也不禁仔细打量起棋局来，在上官池风看来，这些白子该提，提了便是百利而无一害，提了虽说不能将白子一网打尽，但也同样能让白子元气大伤。如果丹轩对面坐着的不是上官玉，而是他上官池风，恐怕也会毅然决然地选择提子！
与精通棋道的上官池风相比，另一边屈膝而坐的上官月儿却是微微替丹轩着急起来，以上官月儿的围棋境界来看，丹轩的边路棋子很危险。虽说丹轩的边路并没有多少颗棋子，但是如果这些棋子失去了的话，那么丹轩就将失去一块很大的控制区域，这对丹轩本来就很离散和怪异的布局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损伤。
然而，上官月儿在棋道上的境界终究还是低了，棋势不连并不代表无法相连，布局离散并不代表就是真正的散，这中间是有局的，而且这个局却是需要极其庞大和精准的计算加以辅助才能够实现的！
潺潺的流水仍然伴着徐徐的风声渐渐地从假山之上流下，微微泛着黄边的树叶在风中渐渐摇曳着，像是许多欢快的孩童一般，在欢笑，在嘲讽，在看着凉亭之中的人在下棋。
上官玉额头之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未曾涌袖口擦拭一下，手指依旧拈着一枚黑子轻轻的抚摸着，双眸游走在棋盘玄素双圆之间，却终究未曾点下这颗黑子。
上官玉仍然没有看出丹轩的局，上官玉不知道自己这颗黑子到底该不该落下，是否应该先提子，如果说应该提，那么万一丹轩真的有什么圈套呢？如果说不提，可是丹轩的圈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百般琢磨，却终究还是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自己总不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圈套就放弃眼前偌大的利益吧。
提还是不提？
这个本来应该很简单的问题却因为某些怪异的原因而变得复杂起来，半晌之后，上官玉终于做了某种决定一般，眼神中泛着浓浓的疯狂之色，“啪”的一声轻响，上官玉指间的棋子直接笨拙的扣在了棋盘边路的九三之上，动作毫无花哨可言，小小的一枚棋子反而像是承载着千金一般，颤颤巍巍的抖动，摇摇晃晃的落下……
提！经过百般思考之后，上官玉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棋道，相信自己学习了十多载，也遵循了十多载的棋道！
既然上官玉选择了先提子，那也就表明上官玉相信丹轩仅仅是虚张声势，所谓的怪异布局是子虚乌有的……
见上官玉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相信自己，上官池风感到很欣慰，毕竟自己的儿子不是个熊包，不会因为别人轻巧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原则。
丹轩浅浅一笑，笑容中夹杂着淡淡的戏谑，长衫捏起，丹轩手持一枚白子迅速落下，然而下子的位置却是又叫人心头一惊！
丹轩竟仍然对边路不管不顾，而是将白子落在了与之遥遥相望的另一边，完全是生死任君而为的架势！
上官玉紧皱眉头，棋局走到现在，上官玉早已没有了开局时的轻松自在。这大半盘棋局之间，上官玉对于丹轩的看法也是数度变化，从最开始的以为丹轩不会下棋，到后来的落子怪异，再到现在的弃子不顾、隐有杀伐，上官玉渐渐了解到，丹轩并不是不会下棋，而是丹轩所遵循的棋道非常怪异，奕棋的布局方式也是难以捉摸、飘忽必定。
然而，上官玉却又深深的迷茫了，对于自己的棋道，自己的选择，上官玉又产生了怀疑。
上官玉眼神摇曳，数度举子，又数度收回。
半晌之后，上官玉依旧是摇摆不定的摞下一子，前后两手，丹轩边路之上的棋子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再不补救，恐怕就要回天乏术了。
“啪”丹轩手指轻柔，一起一佛，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股果决。丹轩竟是又将白子点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同样竟与第一颗棋子摇摇相对，却并不毗连。
“嗯？”见丹轩的两度落子，上官池风也微微有些惊讶了，以丹轩的表现来看，这个好像不谙棋道的少年，实则却是个不尊规则的棋道怪才。但是，这样的怪才在面对自己即将输掉一片棋子的情况下，却仍然选择不管不顾，而是将两手棋均落在了“千里之外”，这些都说明，这个少年仍是在布局，似乎正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渐渐在棋盘之上张开。然而这张网却是真正的无形，看不见，摸不着……
上官玉很迷惑，棋盘上的所有白子虽偶有相连相望，却并未成形，这张无形的大网却又像是一道似有似无的催命符一般，压得上官玉有些透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上官玉再度点下一子，仍是在边路上，丹轩紧跟其后，默临白子，却终究还是不合章法。
……
如此往复七八手之后，丹轩的边路白子终于走到了尽头，此时上官玉也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缓缓的巡视着棋局，却仍未发现丹轩的棋局有如何致命的杀招。
上官玉手拈黑子，缓缓点下，手指间微微有些细微的抖动，双手起起伏伏之间，边路上的大片白子已死，棋局之上，白色棋子已然岌岌可危。
丹轩单手拂着额头，目光低垂，眼神之中慵懒之意十足，接着缓缓的道：“这前前后后的棋局，你上官玉倒是让我既惊讶又失望，选择相信自己信仰的棋道对于一个棋道大师来说应该是没有错的，然而，对于一个冲劲十足的年轻人而言，这棋道却是一个束缚思想的缰绳，捆缚着年轻人冲破规则的思维，所以上官玉，你应该适当的怀疑规则！”
话音微顿，丹轩缓缓抬起头，眸中慵懒之意尽敛，接着道：“但是，无论对与错，棋局就像人生一般，一招生，一招死，有时候生生死死仅仅只在一念之间。人生本就是没有回头路，棋局也一样，既然敢坐下来玩人生这盘大棋，那就得输得起，能够成就大事业的人不可能是处处小心翼翼、缩手缩脚之人，因为他们输不起，自然也就赢不了。拿得起放得下，输了也要挺直腰杆，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说话间，丹轩缓缓的拈起一枚白子，长衫拂起，狭长的手指轻飘飘的点下，同时丹轩缓缓的道：“但是，这盘棋终究还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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