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责任
耿鸣枫站在人群里，伸长脖子往出站口处张望。直到林许程拍上他的肩膀，他才确定自己又一次完美精准地错过了要接的人。至于为什么是又一次，那就得从林许程回家的频次上说起了。
“让你每次出门带上眼镜，你不带。”林许程抓起自己的背包，扔向耿鸣枫：“你这要是接女朋友，保准人家就生气了。”
耿鸣枫默契的接过他的背包，瞪着他：“麻烦你下次回家返校，不要麻烦我，谢谢！”
“那不行。”林许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会迷路。”
耿鸣枫：“你特么幸好不是女生。”
“咋个？”林许程一边推着他往地铁站走，一边手指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耿鸣枫嗤笑：“否则嫁出去了，毁人三代。”
林许程捶了他一拳：“欠揍！我看你是。”
耿鸣枫：“忙什么呢？走路不要看手机。”
林许程停下步子：“我和老林说去商场买东西的。我是溜回来的，得告诉他一声，不用等我吃饭。”
耿鸣枫：“……”
“别那么看着我。”林许程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岑令和她妈，今天中午要去我家吃饭，这能怪我要溜吗？”
耿鸣枫：“我说你怎么昨天才回海城，今天就返程了呢！”
林许程：“不是说好了，要去章翊家过节的吗？反正都得提前回来。”
耿鸣枫：“你不是要抽时间陪爷爷奶奶的吗？”
林许程：“昨天晚上到家，就去过了，放心吧。”
耿鸣枫：“章总端午那天要回她父母家，准确地说，是每一个节日的正期，她都会回父母家。我们明天过去。”
林许程：“以前过节，你都是说和姐姐去一个亲戚家，原来这几年，你们都是在她家过节的啊？”
耿鸣枫：“嗯。早知道你和章总有这种渊源，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认识。”
林许程：“大可不必。”
耿鸣枫：“为什么？”
林许程：“世间法则，皆有顺序。”
耿鸣枫：“好吧！现在去哪？回学校吗？”
林许程：“对。不过不是我们学校，是培训学校。”
耿鸣枫：“你爸那个？去那干嘛呀？”
林许程：“做东西给你吃。哈哈……”
林许程的爽朗的笑声，穿过嘈杂的人群，传进耿鸣枫的耳朵里，带着神采飞扬，是齿少气锐的样子。
一间建筑面积空旷、建筑结构透明的办公室里，一位女士齐刘海遮眉，散着披肩发，脖子上挂着一条皮尺，胳膊交叉，正专注地凝视着一个儿童人台。
耿晓玥推门走进去，那人竟没有一丝察觉。她放下手中的餐盒，悄悄站到了那人身后，偏头笑看着那人的背影。好一阵子，那人才转身，看到耿晓玥站在她身后，惊讶中流露出惊喜。
耿晓玥：“师姐。”
“你怎么来啦？”江如练拉住耿晓玥的手：“怎么知道我在这？”
耿晓玥指了指餐盒：“给你带了吃的。”
江如练摸了摸肚子，轻笑：“正好饿了。”
耿晓玥一边打开餐盒，一边埋怨：“师姐你哪天不在设计部呢！这都放假了，工厂除了门口保安，一个人都没有，连机器都停了，就你这台机器还在运转！”
“呀！看看我们晓玥教育起人来，都一套一套的了，真是长大了。”江如练接过耿晓玥递过来的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耿晓玥继续埋怨：“章总很早之前就让人事部出过公告，所有节假日，除终端门店外，一律不得加班，如有必要，需先经过申请。”
江如练表示讶异：“这是什么规定？她出的所有规定里，都不包括我。哈……对，我是合伙人。”
耿晓玥：“师姐……”
江如练：“好啦，好啦，知道啦，我明天就休息，行了吧？”
耿晓玥：“你明天必须休息。明天要去章总家过节的。”
江如练：“哦，对，你不提醒，我差点忘记了。幸好！否则翊翊该跟我急了。”
耿晓玥：“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别再加班了。公司给你配了那么多优秀的服装设计师，你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章总知道了，该生气了。”
江如练：“翊翊不懂，你还不懂吗？你忘记咱们学校的校训啦？”
耿晓玥：“崇德博学，励志尚实。但我更希望你健康。前段时间在医院，医生怎么说的？建议你规律饮食，规律作息。”
“借用章总的话：钱是赚不完的，我们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去赚钱，为了什么去奋斗。”
“马斯诺提出的人的五层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对标你现在的层级，你已经越过了最高的需求层级。你这么全年无休的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如练：“晓玥啊……”
耿晓玥：“嗯？”
江如练：“我们从第一家店至今，也有十七八年的时间了，这么多年下来，我不懂经营，但我懂责任。”
“保证每一季商品按排期上架，是我的责任。设计是源头，这中间还涉及到采购、生产、运营、企划等各个部门。上架商品只有动销，才能保证营业额和市场占有率。营业额和市场占有率决定了公司存活的概率。公司只有存活，才能保证这几万人的持续性收入。这是对内的责任。”
“早儿儿童，在这十几年间，早已成为了一代人的童年记忆。目前市场上，不论是新起之秀，还是老牌竞品，都很难再撼动‘她’的地位。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有责任延续品牌的使命和引导国内童装市场的良性竞争。这是对外的责任。”
“我们做企业做到最后，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为了承担责任。就像翊翊常说的，不是她想做什么，而是环境在推动着她不得停歇。”
“不论是对翊翊还是对我来说，赚钱都不是创立早儿儿童的初衷和最终目的。起初，我们是为了理想。后来，可能只剩下责任了。”
“我们都没有成家，也都没有孩子。我们赚了很多钱，为社会捐助，支持公益，给员工福利，让员工有嫁妆、聘礼，给员工生育金、教育金，为员工带薪再教育……这也是为什么零售业永远缺人的定律，在早儿儿童失效的原因。”
“我们做这些，也不仅仅是为了责任。我们希望我们的每一位员工，都能快乐生活，快乐工作。”
“翊翊这个人，其实没有野心，她就是拿着自己的一腔热忱，在做她想做的事。”
“你看到的，是我一直在工作，全年无休。但对我而言，工作的本身就是充满乐趣的。服装设计，是我所学的专业，也是我的理想，后来成为我立身的根本。”
“一个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其实是幸运的。如果这件事，又恰好是自己的理想，那这个人，必定一生快乐。”
耿晓玥听着江如练的话，一时语塞，竟找不出一点可以反驳的理由。她沉默着，回味着这个学姐的话，心里生出另一种敬畏。
江如练一边往嘴里递送食物，一边不住地点头称赞：“我们晓玥做的菜，确实好吃，难怪翊翊总让你给她做菜解馋。”
耿晓玥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似是想起什么，犹豫地问道：“师姐，我能问问，你和章总认识多久了吗？”
江如练停下筷子，抬起头望向白墙，像是在回忆和计算时间：“嗯，差不多快二十一年了。怎么了？”
耿晓玥窘迫地继续询问：“那，你……你知道章总有一个什么人，27岁的时候过世了吗？”
江如练惊讶：“翊翊和你说了？”
耿晓玥摇了摇头：“就有次，我问章总为什么不会开车，她说因为一个人，说那个人是早儿儿童的奠基人，还说我的资助人，其实也是那个人，她只是延续了下来。”
江如练：“然后呢？”
耿晓玥：“然后我问章总，那他人呢？”
江如练：“她怎么说？”
耿晓玥：“章总说，他的生命停止在了27岁。”
江如练：“嗯。翊翊她能说出来，说明她是真的放下了。这么多年了，除了我之外，她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
耿晓玥：“师姐，我可以知道这件事吗？”
江如练望着耿晓玥，静默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这件事，是翊翊心里的伤，贯穿她的整个青春，甚至可以到老死。”
“翊翊能和你说起这件事，说明她没有把你当外人。你知道了也未偿不是一件好事，必要的时候，可以尽到你的职责。本来你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翊翊的右胳膊有两朵疤痕，相信你是知道的。那两朵疤痕是硫酸留下的。那一年，我们在羊城相遇，她21岁，我22岁，同是从校园初入社会……”
耿晓玥和江如练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能见到第二天清晨的日出了。两个人说了整整一夜话，说到动容之处，两个人相拥而泣。耿晓玥终于明白，章翊那些无法解释的行径，其实都有归处。
震撼过后，是发人深省的思考。
深情带来的，究竟是快乐还是苦难？
如江如练所说，许常，对章翊来说，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
他可以是一种精神，引她前行。
也可以是一种情结，半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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