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病源
许送对于自己儿子会晕倒在自己弟弟墓前的状况很是不解。
她记得林许程是走在队伍中间段的,是什么时候落在后面的?又是什么时候和章翊走到许九墓地的?为什么会晕倒?他们俩应该认识吗?他们俩说了些什么?
种种偏离轨道的状况,让她一时间无法捋清思路。
林许程被林筑安背着走了,所有人也都跟着原路返回,许送却留在了原地。
那是许九的墓,她是第一次见。
往事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弭,她知道。
这些年的隐忍和压抑,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尽数倾泻了出来。她放声大哭,无所顾忌,就像是一种释放、宣泄。
章翊坐在许常房间的木质书桌前,伸手推开漆红的木框窗户。窗框上的漆面斑驳干裂,随手一碰都会掉落,是已经粉化的状态,但窗户上的八块玻璃,还是洁净如新的。
老太太一生爱干净,再忙家里也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尤其是这个房间。以往的每一年,在她回来之前,老太太都会把窗帘、床单、被褥清洗更换一遍,从无例外。
家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这个房间视作她的,就像是一种补偿。补偿自己的内心缺失,也补偿她的情感缺失。
那个人,他不在了,她们知道,她也知道,她们知道她知道,但她们依然只字不提,守口如瓶。这是一种善良,章翊觉得应该给予尊重和成全。
这一次,送走了老太太,以后还有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再回到这里?回到这里以后呢?章翊坐在书桌边,独自惆怅。
“翊翊?在忙没有?”许迪敲门询问。
章翊从思绪里解脱出来,起身打开了门:“七姐。有事?”
许迪:“我们在收拾老太太的东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章翊:“什么?”
许迪:“老太太说工厂做的那些食品,你不爱吃。前段时间她身体恢复的时候,自己做了一些,放在了冰箱里,说要给你寄去。后来又摔跤了,这事就给耽搁了下来。”
章翊:“在冰箱里?”
许迪:“嗯,来看看,还挺多的,估计不好带,要不还是给你寄回去吧!”
章翊打开冰箱,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心里升起一种不知名的滋味,又堵又酸。这些食物,是贡城的特产和小吃,也都是她爱吃的。
老太太其实对她很好,隔着几十年的年龄差,再加上语言不通,能共同交流的话题并不多,但来自父母辈的疼爱,一点没有少,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孩子一般的对待。
章翊拿出一袋食物,开火烧水上蒸屉,动作娴熟。她交待许迪把剩下的食物,走冷链配送寄去了金陵。
林许程是被热醒的。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房间空调的屏显,居!然!没!有!给!我!开!空!调!!!
他噌地一下坐起来,光着脚下床就往柜式空调面前跑,连遥控器都懒得去找,一秒不耽误地按下开机键,温度调低到18,再按下强力。
“哎,麻烦你照一下老年人。”林筑安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放下手机,对儿子的行为严重不满:“病了,还不老实,活该生病。”
林许程迅速地爬到床上,瞄了一眼沙发上的人:“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哪有这样虐待亲生儿子的爹?”
林筑安:“我怎么虐待你了?”
林许程手指空调:“林总,现在可是七月份!你趁我生病,被子给我捂得严严实实的,还不给我开空调,这样还构不成虐待吗?”
林筑安:“我那是为了你好!谁知道你那头痛病是不是因为吹了风引起的!”
“哼哼……”林许程冷哼一声,翻了个身,伸手够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把懒得理人的态度表现的淋漓尽致:“你怎么不说我那头痛病,是太阳晒出来的?是缺觉缺出来的?”
林筑安摩挲起下巴,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后怼道:“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秋天,有次放学下雨,我在学校门口接你,你半天没出来,后来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在教室,头痛,不能走路,让我去接的这事吗?”
林许程:“嗯嗯,记得啊。怎么了?”
林筑安:“下雨天,没有太阳。”
林许程:“……”老林,你够了!
林筑安:“还有一次,十几岁来着?我记不清了!那时候你叛逆期,暑假给你报的班,你偏是不愿意上,成天猫在家里睡觉。有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也说头痛,让我买药。
林许程:“我去……”
林筑安:“那时候,你也不缺觉吧,还是头痛。”
林许程:“……”老林,你真的是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我就是随口这么一比方。
林筑安:“你从小到大,医院去过多少次,看不好。”
林许程:“所以呢?”
林筑安:“以前没有这么严重!吃点药,休息休息也没大事。这次怎么会晕倒?很痛吗?”
林许程:“嗯。很痛。不过,不止一次头痛地晕倒了。”
林筑安惊恐地睁大双眼瞪着他:“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林许程:“告诉你就不痛了吗?没什么大事,告诉你反而显得我娇气。”
林筑安:“这是娇气的事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晕倒的?”
林许程:“就差不多大学时期吧,偶然性的。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天天和耿鸣枫在一起了吧!万一我要突然有个不测,还有人能给我叫个救护车啥的,多贴心!”
林筑安:“这是贴心的事吗?”
林许程:“不然你想怎样?”
林筑安:“你大概有多少次,会像这样痛晕过去?”
林许程:“今年好几次了。我想想啊……大概就从今年五六月份开始的,每次头痛起来,几乎都会晕倒。”
林筑安:“这期间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林许程:“嗯……和岑令一起回海城算吗?”
林筑安:“算个p!你和她认识十年有了吧?她还能影响到你头痛?”
林许程:“这么说,你是在找影响源?”
林筑安:“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就像有的人总是会过敏一样,去医院,也都得是先排查出过敏源,然后尽量远离这个源头,才能得到有效治疗和改善。”
林许程:“那……那这几个月,要说特别的事,好像只有多认识了一个人,章翊。”
林筑安拍了一下脑门,响起一声清亮的声音:“章翊!对!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林许程:“难道她是我的影响源?”
林筑安:“有可能。”
林许程:“可是,她为什么能影响到我呢?你这个思想有点封建迷信哎!我可能要举报你。”
林筑安:“你准备去哪里举报?”
林许程:“许医生那里不知道接不接收这样的举报!”
林筑安:“……”
林许程:“老林,你为什么那么怕许医生?”
林筑安:“我那是怕你妈吗?”
林许程:“那是爱吗?”
林筑安:“嗯。”
林许程:“老林,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林筑安:“哟,你还会隐晦的提问了?不直接了当了?”
林许程:“嗯。就是吧,我想问……”
林筑安:“赶紧问,一会还要去跟你妈汇报你的情况,然后还得去你外婆家吃饭。”
林许程:“就是……你认为,爱,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林筑安习惯性地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给出了他的答案:“爱,它不应该拘泥于某一种固定的形式。”
“有些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达到目的的同时,其实也失去了最宝贵的纯粹。”
“有些人,为了最宝贵的纯粹,选择独善其身,看清真相后,蹉跎自误,其实也并不可取。社会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但我们可以相信美好。”
“至善,至纯,至真,是理想的状态。不过,也仅仅是理想。”
“爱一个人,最良性的相处方式,并不是改变和被改变,而是接受和接纳。”
“坦白说,不论你妈是什么样,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她,照顾她。就算到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还可以请人替我做这些事。”
“我想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能看见她。即便她对我、对我们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冷淡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她是愿意留在我身边的,这样就够了。”
“感情里讲究一个心甘情愿。不论是心甘情愿地付出,还是心甘情愿的留下,它都是感情。不以深浅为计较,不因多少而苦恼,才能保持和谐。”
“等将来,你遇到一个能打破你所有规则,而你还愿意无条件照单全收的人,那这个人,你就要重视了。”
“如果决定好了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要立志相伴到老的决心。所有半途而废的事情,都体验不到其中真正的快乐。”
“听懂了没有?”
林许程靠在酒店柔软的床头,怔愣着点了点头:“大概。懂了。”
林筑安呵笑一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和自己儿子谈论起感情,这种感觉,嗯……神清气爽。”
林许程:“爸,我们都是头一次。”
林筑安:“对对。那什么,小程啊,我和你说件事,但你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宣扬造谣的效果夸大,就真成封建迷信了。”
林许程:“你先说什么事,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泄露。”
林筑安果断扔了一个抱枕砸向儿子:“关于你头痛病治疗的事。你要泄露吗?”
林许程:“那就大可不必了。”
林筑安:“前段时间,我去燕京出差,非常巧妙地遇见了留学时期认识的华人朋友。他回国发展已经有十来年了,那时在国外主修的心理学,回国后开办了专门的心理咨询中心,承接业务广泛。”
林许程:“所以呢?”
林筑安:“所以,我去他的心理咨询中心实地考察过了,医疗设施和口碑都不错。”
林许程:“然后呢?”
林筑安:“然后,我准备趁着暑假,下个月抽空带你去他那看看头痛病。”
林许程:“头痛,看心理医生?这和口腔溃疡挂骨科有区别吗?”
林筑安:“有区别!”
林许程:“老林,你可真是我亲爹!”
林筑安:“乖,爹诚不欺你。”
林许程突然想起了奶奶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的话,她说:你爸,他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果然还是老姜最辣,看清事物本质,那是分分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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