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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泪九


丁允行,男,三十岁,现任某财关公司总监。

        作为一名还算年轻有为的狮子男,出于雄性荷尔蒙的激素效用也好,恃才傲物也罢,丁总有着和众多年轻有为的雄性同类共通的毛病,总觉得天下有十分的特立独行,九分半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丁允行自恋了半辈子,在他三十岁这一年,终于亲眼见证了自己的“非凡”之处——他撞见了鬼,还不止一次。

        普通人见到厉鬼是什么反应?

        根据魏鬼差从业三年的亲身经验,要么面如土色,吓得原地腿打颤,要么跟得了狂犬病似的尖声大叫,或者两眼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和上述相比,丁允行的反应堪称镇定。

        他既没尖叫,也没昏厥,虽然脸色惨白,好歹还能站稳——也许是因为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惨遭不幸的女友身上,也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个“传说中”的鬼差小姐,眼前这一幕虽然吓人,丁总却半点没觉得惊吓,只是揣着满腹忧心如焚,恨不能立马冲上去。

        那白衣长发的女鬼缓缓转过身,血红色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淌下血泪,又顺着两腮流下,将一张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魏离往前迈了一步。

        自打丁允行认识魏离后,这女孩就一直寡言少语,一张脸隐藏在黑框眼镜下,不声不响往那儿一站,几乎没有存在感。

        而此刻,她慢慢摘下眼镜,露出镜片下的真面目——那是一双还算清秀的眼睛,眼角细长,几乎带着几分文弱的书卷气。瞳仁极黑,眼珠深处隐隐爆出火彩,仿佛一扇深不见底的门,推开一线,门缝里露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熊熊火光。

        头一回从魏离嘴里听到“鬼差”两个字时,丁允行其实没什么概念,在他看来,“鬼差”也要吃饭睡觉考驾照,除了不爱说话,又会点杂七杂八的特异功能,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见识到传说中的“高阶鬼差”。

        那一步落下,短靴的鞋跟落在实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女孩抬起头,极深且黑的眼睛直直对上厉鬼一双血红眼珠,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既寒冷,又遥远:“身为亡者,不入轮回,反而游荡于人世,为害世人——论罪,当打入寒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丁允行打了个寒战,一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女鬼蓦地仰面朝天,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嚎,那音波的频率已经超出人耳能听见的范畴,水波一样扩散开,凶狠地撕扯着丁允行的耳膜。他只觉得太阳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细铁丝贯穿了,“嗡”的一下,眼前当即一黑,差点这么晕过去。

        魏离微一皱眉,平平抬起手掌,一道墨蓝色的光从掌心浮起,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忽而暴涨,就如一道屏障,转眼将两人囫囵个地包裹在里面,自然也屏蔽了音波的袭击。

        丁允行大喘了两口气,整个人脱力似的滑坐下来,脸色苍白发青。

        魏离头也不回地问:“你没事吧?”

        丁允行捂住血气翻腾的胸口,梗着脖子将一口已经到了嘴边的血吞咽回去:“……没事。”

        魏鬼差相当实诚,既然丁总说了没事,她也不管这人是假没事还是真逞能,注意力重新转回厉鬼身上:“你现在束手就擒,随我回冥界,我还能给你一个向十殿阎罗陈情申诉的机会,若是冥顽不灵……”

        魏离的台词没来得及说完,女鬼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达出对她的不屑一顾——她猛一甩头,委然垂地的长发倏尔绷紧,如一道长鞭破开空气,呼啸着卷向魏离。

        魏鬼差面不改色,两条腿稳如磐石地戳在原地,半点没有闪躲的意思。眼看发梢已经逼近面门,她不紧不慢地蜷握起手掌,掌心同样透出一道墨蓝色的光,隐隐绰绰,如有实形。

        下一秒,虚光切入乱发,就如一支探入水下的桨,看似悄无声息,然而逆着水波举重若轻地一搅,整片水面都随之翻起轩然大波。

        这一回,厉鬼发出一声人耳能听见的惨嚎,恐怖片标配的“长发攻击”和魏鬼差看似很low的虚光之刃短兵相接,狂拽酷炫的长发像是被飓风卷过的麦秆,凄凄惨惨折断一地。

        那厉鬼大约听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眼看打不过,一闪身就要走为上策。

        她刚退到墙角,那道虚光已经如影随形地追至近前,远程遥控的魏离十分有耍酷嫌疑地打了个响指,那光陡然横切,推出一道圆融如意的弧线,仿佛高清慢镜头下,一朵花缓缓旋转打开。

        厉鬼血红色的眼睛陡然睁大了,那血色狂暴冲击着眼框,像是下一秒就要囫囵个炸裂。然而紧接着,汹涌欲流的血色凝固了,眼珠中倒映出一丝微乎其微的银光,快的几乎看不清,却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刺入花蕊。

        然后,那花堪堪开到极致,就无声无息地枯萎了。

        魏离目光微凝,只见一枚小小的银针插在墙壁上,针尾兀自颤动不休。

        她蓦地扭过头,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响起:“阿离,你又冲动了。”

        丁允行循着魏离的目光看过去,那半路杀出的确实是一个女子,倘若丁总对古代名画有兴趣,就会发现这女人的长相完全按照仕女图中的古代美人来的,生得淡眉疏目、态浓意远,只是眼神里没有半点娴雅恬淡的影子,反倒和魏离如出一辙。

        一样的死寂、森然。

        魏离皱了皱眉:“……阿妁?”

        古画一样的女子走到近前,目光从女鬼脸上扫过,又转向魏离,似是叹了口气:“你不该贸然插手。”

        魏鬼差像是有点不满——丁允行一直怀疑这女孩面部神经麻痹,喜怒也好哀乐也罢,从不轻易显露,非得混熟了,才能从她微乎其微的眼神波动中窥察到一丝痕迹。

        “这里是我的辖区,贸然插手的是你,”她淡淡地说,“阿妁,这女鬼危害世人,难不成你还想救她?”

        “阿妁”叹了口气。

        “你别忘了,冥界不许亡灵危害世人,只除了一种情况……”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因果。”

        魏离寸步不让地与她对视片刻,片刻后,她狠狠捏紧手指,虚光之刃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阿妁转过身,冲那女鬼轻轻一招手:“你过来。”

        丁允行:“……”

        这女人……不,这女鬼差以为百年道行的厉鬼是她家养的看门狗,由着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下一秒,就在这小子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那女鬼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到近前。血红色的眼泪不断淌落,将一张惨无血色的面孔冲刷得分崩离析。

        魏离从怀里摸出镇魂铃,遥遥对准那已经死去的女主人,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余韵未绝的“叮”,随着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已经死去的女人身上凝结起一层白蒙蒙的雾气,漂浮在虚空中,不断变幻形状,最后逐渐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女人。

        丁允行的瞳孔猛地往里一收,失声低呼:“小宁!”

        那女人浑身笼罩在一团白雾中,眉眼口鼻却越来越清晰。刚开始,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自己,临死前的一幕山崩海啸般席卷而过,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恐。

        阿妁静静看着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女人慌乱地环顾四遭,猝不及防间,目光和丁允行撞了个正着,两人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

        “看来你记得。”阿妁低声说,“但你不记得的是,早在上一世,你们就见过面。”

        魏离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一时间,墓穴里那具腐烂干净的白骨、棺材板上横七竖八的血印和抓痕,还有闻止提出的重重疑点,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现过。

        她绷紧嘴角,那条隐隐绰绰的线从迷雾背后露出痕迹,残缺的拼图终于串联完整。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半路杀出的女鬼差说,“我姓义,单名一个妁,是冥界高阶鬼差,编号00114。我来这里,是为你们将这段因果做个了结。”

        她转过头,目光在女人和丁允行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落在丁允行身上:“一百年前,你的名字叫丁裕,和南浔陈家是中表之亲。”

        “你自小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又体弱多病,十八岁那年不得不厚颜造访南浔陈家,希望能依附陈老爷谋得一条生路。”

        “就在那一年,陈家小姐的及笄礼上,你认识了陈老爷的千金,两人一见钟情,此后频频幽会,甚至背着所有人私定终生。”

        到此为止,这段故事和老店主的说法不谋而合,丁允行的眼神逐渐恍惚,仿佛随着女鬼差的叙述,一幅漫长的图卷缓缓展开。

        画卷中,他和那个唤作“思宁”的女子在陈府后花园幽会,他送给思宁一个精致的胭脂盒,那是他母亲嫁妆中最贵重的一件,里面塞了一卷小纸笺,写着李义山的“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那五年间,他无数次和思宁在陈府后院私会,两人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他亲手写下合婚庚帖赠予思宁,答应会娶她。

        可惜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朝不保夕的穷小子,怎么配得上南浔陈家的千金闺秀?

        大家长一棒子落下,两只苦命鸳鸯不散也得散。

        “……为了反抗自己的父亲,也为了守住和情郎的承诺,陈小姐划伤自己容颜,昔年的‘南浔第一美人’,就这么毁于一旦。”

        也许是见惯了生离死别、恩仇情怨,女鬼差没有老店主那副百转千折的情肠,语气十分平淡,流水账似的平铺直叙而下:“她的做法毫无意外地触怒了自己的父亲,遭到软禁和苛待。然而她不甘心就这样在冷寂和消沉中磋磨过一生,于是,她让自己的贴身婢女给情郎送了一封信,信上约定在那一年的除夕夜,趁着所有人聚在祠堂祭祖,他们一起私奔。”

        丁允行愕然地瞪大眼,从这两人南辕北辙的叙述中隐约意识到,那张遗落的关键拼图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女鬼差扭头看了满面血痕的女鬼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那一眼中带着不甚明显的怜悯。

        “……那个婢女自小被卖进陈府,她本姓杨,因为出生在白露那天,父母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小露儿。进了陈府,陈小姐嫌‘小露儿’这个名字不够风雅,就改成了朝露。”

        魏离忽然轻声插了句嘴:“是‘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的意思吗?”

        丁允行:“……”

        如果是平时,才疏学浅的丁总多半会吐槽一句“妹子,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语言吗”,可是现在,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那半透明的女人身上,胸口揣了一把锋利的刀片,心肝肺轮流挨了一遭万刃攒心,过电似的抽搐起来。

        只听阿妁轻声说:“朝露八岁起跟着陈家小姐,陈小姐对她很好,从不打骂,还教她读书写字。可惜朝露家境贫寒,没上过学,看到书本就头大,到死也没把一本三字经认全。”

        魏离想起棺材板上那一连串歪歪扭扭的“恨”与“死”,忽然很想叹口气。

        “陈小姐和表哥私下来往的事,瞒住了所有人,却瞒不过自己的贴身婢女——朝露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却也听过三从四德、贞洁为大,眼看小姐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她担惊受怕,苦苦劝阻了好几次,可惜陈小姐已经被爱情冲昏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陈小姐决绝毁容,随后被家人幽禁。没有人去看她,也没有人理会她的死活,只有从小跟着她的婢女朝露留下来,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想,小姐对我那么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还教我读书认字,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所以,当陈小姐哭着恳求她,设法将那封书信转交给自己的情郎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就这么一次,她想,送完这封信,小姐大约也能断了对丁少爷的念头,她毕竟是老爷唯一的女儿,老爷那么宠爱她,只要她以后安安分分,不再胡思乱想,老爷一定会原谅她的。”

        “她天真地这样想,于是趁夜偷偷溜出陈府,将那封信交给了丁家少爷,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时心软送出去的信,到头来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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