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簪十四
丁允行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从他恢复知觉开始,每一颗细胞都沸反盈天地闹起革命。他尝试着动弹了一下,下一秒就恨不能抓着头发去撞墙,干脆把自己重新撞昏过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丁总的盘算没能如愿,就在他闭着眼睛,想就着这个姿势重新进入舒服的植物人状态时,一旁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允行,你醒了吗?”
丁允行:“……”
他差点嗷一嗓子叫出来,张嘴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压根发不出声音,只能演哑剧似的嘎巴了几下嘴皮子,比划出“水”的口型。
闻止从捂暖和的矿泉水瓶里倒出一瓶盖的清水,小心喂到他嘴边。
一个瓶盖的水滑过喉咙,丁允行抿了下唇,又试了几次,总算能发出声音:“我……咳咳,我们现在在哪啊?”
闻止扶他坐起身,丁允行探头打量一圈,发现自己背靠着一道石壁,头顶的天阴霾欲雪,被拔地而起的冰崖挤成狭窄一线,些许天光从不足十米宽的窄缝中漏下,勉强照亮了这片临时营地。
闻警官实在是个神人,他那背包里除了水和高热量食品,甚至还有一个小酒精炉。明亮的火焰驱散了雪域高原无孔不入的严寒,闻止就地取材,用空罐头盒支起一个临时铁锅,又拆了两包牛奶倒进锅里,稍微加热后,用废弃的食品包装袋缠了一圈,连“锅”一起端给丁允行:“方才冰层忽然裂开,你我摔了下来,幸好这条冰缝不算深,底下就是岩石。只是我看了下,两边的崖壁大概有十多米高,想爬上去恐怕比较困难。”
顾忌丁总脆弱的男性自尊,闻警官这话只说了一半——他自己要爬上去固然吃力,却不是不可能,可再带着一个战五渣的拖油瓶……
闻止考虑再三,认为自己还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更妥当。
丁允行喝了两口热牛奶,觉得稍稍恢复了精神,身体各处的疼痛立马变本加厉地叫嚣起来。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龇牙咧嘴:“卧槽,我这身骨头是从上面掉下来时摔散架了,又被你重新拼在一起的吗?哪都痛,连碰都不能碰。”
“应该是在崖壁上蹭出的瘀伤,”闻止说,“我方才给你检查了一下,身上有几处淤青,好在没伤到骨头,也没破皮流血,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丁允行松了口气,又喝了两口牛奶,冷不防一抬头,就见闻止正把酒精炉熄灭,衣袖挽起半截,手指和露出的手腕上沟壑交错,全是刮出来的血口子。
他又翻来覆去地打量自己,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基本全须全尾,除了几处瘀伤,连块皮也没擦破,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丁允行稍稍一想就反应过来,登时有些不好意思——丁总虽然人贱嘴欠,却不是不知好歹,抱怨的声气瞬间弱了下去,掩饰什么似的揉了揉鼻子:“那啥……你手上的伤,不用包扎一下吗?”
闻止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好像才发现自己受了伤,随意在衣摆上擦了下:“没什么,就是几个小口子,不要紧的。”
他的态度十分自然,是真不把这几道擦伤放在心上——可能对闻警官来说,这种小口子连“受伤”都算不上。
丁允行越发不好意思,讪讪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对了,阿离之前说,如果走散了,就在原地等着,她会来找我们的。”
提起魏离,闻止的眉头登时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曲曲折折的川字。
丁允行这才想起摔下冰沟时看到的最后一幕,奔涌的雪浪当空砸下,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正面硬扛上雪崩的魏离化成一个黑点,就如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粒,裹挟在浪头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丁允行脱口而出:“阿离、阿离她……”
“她没事,”闻止生硬地打断她,“阿离她……行走人间多年,遭遇的危机不计其数,那么多生死关口都过来了,区区一场雪崩还奈何不了她。”
丁允行片刻前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火气水落石出地涌上来,他很想反唇相讥地怼回去一句“什么叫‘区区一场雪崩’,你没看到她方才差点被砸成肉饼吗”,然而嘴巴一张,却发现这人嘴唇和脸颊一片惨白,仿佛血色都随着划开的血口抽干了,收拾行囊的手微微发抖,试了好几次,依然拉不开背包上的拉链。
丁允行登时明白,这人并非不担心魏离,而是太在意了,以至于不敢去设想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便如一道陈年的旧伤疤,埋在皮肉之下,看着不碍事了,可稍微一碰,仍旧痛得死去活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自己挪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这男人颤抖的肩:“别担心,阿离那么强悍,肯定没事的。”
闻止勉强对他笑了下。
丁允行岔开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在这里等着,还是想办法离开这儿,去跟阿离会合?”
闻止把满腹翻江倒海的担忧强压下去:“阿离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尽快找到她——之前你昏迷不醒,我发现冰沟那头有风吹来,可能有出路,我们不妨过去看看。”
丁允行活动了下冻得发僵的手脚,可能是那两口牛奶见了效用,他觉得几处瘀伤没那么沸反盈天地闹腾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就能早点找到阿离。”
闻止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确定丁总这副战五渣的身板撑不撑得住高强度的体力消耗。然而,对魏离的担忧始终如鲠在喉,他最终点了头:“你要是觉得撑不住,随时告诉我。”
上辈子属小强的丁总豪情万丈地拍了下胸口:“放心,我现在精神好得很,就算要从这儿爬上去也没半毛钱问题!”
事实证明,装逼的人总是容易遭报应,丁允行一句话没说完,过大的动作幅度牵扯到肩膀上的瘀伤,他整个人就跟摁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半身不遂的姿势,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冲闻止僵硬地龇了龇牙。
闻止默默转过头,肩膀可疑地抽搐了两下。
既然决定出发,闻警官没再多废话,很有效率地收拾好行囊,把两个背包甩上后背,扶起丁允行,摸索着往冰沟一头走去。
隐约有风从裂缝深处刮来,呼啸着擦鬓而过,带下细碎的雪末,扑簌簌落了一头一脸。丁允行把脸上的冰渣抹去,搓了搓冻得发麻的双手,估摸着已经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前方地势忽然变低,一道斜坡深深扎入山体深处。
闻止忽然顿住脚步,从背包里摸出备用手电,穿透力极强的光束打入裂缝深处,被黑暗一口吞没了。
这冰沟尽头俨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石洞。
气流从洞中涌出,撞击在石壁上,带出呜咽的鸣响。电光火石间,闻止已经做出决断:“这洞里可能有古怪,你站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三步之外。”
丁允行瞧见这人凝重的脸色,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回去,听话地往闻止背后挪了挪。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洞里,手电在石壁上打出曲曲折折的光影。单调的脚步声此起彼落、无始无终,前方突然无中生有地“长”出一道石壁,拦住两人的去路。
丁允行傻了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不是说这条路是通的吗?这堵墙是哪来的?”
闻止放下背包,往前走了两步,拿着手电上下照了一圈,又把手摁在岩石上试探了一会儿。片刻后,他说:“石壁缝隙里有风流出来,这石墙之后必定有通道。”
丁允行学着他的样子,也把手掌按在石壁上,半天没感觉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翻了个白眼:“那也得先想办法砸了这面石墙,不然……你会穿墙术吗?”
闻止把丁总的冷幽默当空气忽略了,一边摩挲石壁,一边耐心地解释:“这石墙的颜色和两边石壁有细微的差别,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既然是人为,就一定有开启的机关,只不过要多花点时间找到罢了。”
丁允行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面普通的石壁,哪里能看出机关的影子?”
闻止笑了笑,没说话,依然仔仔细细抚摸过每一寸石壁。丁允行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托腮看着他忙活,不时打乱了一下进度:“欸,你们当警察的是不是经常和机关暗道打交道?我看你做这种事挺熟练的,是不是见多了熟能生巧?”
闻止:“不是经常遇到。”
丁允行眨巴着眼,露出纯粹的好奇:“可我看你怎么好像很熟悉机关的样子?难不成是自学成才?”
这一回,闻止笑了笑,没接话茬。
他的眼神忽然微微凝聚,手指摁住石墙右下角,尝试了几个角度,猛地往里发力。只听很脆的一声响,那块石头居然是活动的,被他硬生生推了出去,露出一个差不多有成人手臂大小的圆洞来。
熹微的光线从石洞里漏出,丁允行的嘴巴顿时张圆了。
闻止挽起衣袖,试着把手臂从洞里伸进去,上下摸索了一番,说道:“这石壁背后有六条铁栓,都是活动的。铁栓上有刻痕,有些是连续的,有些是断开的,如果我没猜错,每一条铁栓应该分别对应易经八卦中的一爻。”
丁允行:“……”
他没来由地想起头一回见到魏离时,魏小姐给他占的那一卦,“姻缘浅薄”四个字嘎嘣脆地砸在脑门上,不由一阵蛋疼。
他抓了抓头发,凑到闻止跟前,一提裤脚蹲了下来,跟他头并头地打量那个圆洞:“可易经一共有六十四个卦象,这里到底是哪一个?”
这一回,丁总问到了关键点,闻止收回手臂,长眉紧锁,显然有些犹豫不决。丁允行陪着发了一会儿愁,突然一拍脑门:“反正总共就六十四个选项,实在不行咱多花点时间,每个都试一下?”
闻止默默转向他,用眼神诠释着“异想天开”,还自带炫彩闪光效果。
如果给“机关工程”单独设一个专业,那闻警官的水平足以上台授课,而丁总也就刚够进教室旁听的资格。他无辜地和闻止对视片刻:“怎么,这主意不行吗?”
闻止斟酌了一下语气,不轻不重地说:“建造石门的人不可能大方到让外来者随便乱闯,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试错了……”
丁允行:“如果错了会怎么样?”
闻止推了下镜片,十分淡定地回答:“也没什么,只是我刚才注意到,这洞里似乎有金属反光,要是猜得没错,一旦试错了,机关自动触发,这条胳膊就会被切断。”
丁允行:“……”
他干咳一声,眼神上天入地地打了一圈转:“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闻止哑然失笑,没跟门外汉的丁总一般见识。他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从衣兜里摸出手机,飞快地调出一张照片。丁允行伸脖一瞅,发现是荆子舆发来的那张“地图”,他似乎想问什么,瞧见闻止专心致志的神情,话到嘴边愣是没敢往外蹦。
闻止把“地图”放大,用手指着左下角的“等边三角形”,说道:“照地图推算,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很接近三角形的中心点——此地三面环山,正合‘重山关锁’之象,《象辞》中提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不妨以‘艮为山’之卦赌一把。”
丁允行:“……”
他云里雾里地听了半天,也只听明白一个“山”字,还没来得及刨根究底,闻警官已经行动力高超地重新将胳膊伸进洞里,飞快地移动铁栓,摆布成两山相叠的卦象。
丁允行只来得及叫出“等等”,就被一阵轻微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了,那动静听上去像是巨大的齿轮环环咬扣在一起,随着齿轮转动,石壁慢慢升了上去,被截断的气流迫不及待地从洞窟深处涌出,裹挟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了人一脸。
那是久不通风的陈腐、冷冰冰的潮湿,与某种古怪的香油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丁允行一时没防备,仓促地吸进去一口,那股气息立马长驱直入,一路攻城略地,从鼻腔刮到肺脏,差点把他呛个半死。
丁总忙用手捂住口鼻,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咳嗽声强压下去:“这、这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生化武器吗?”
闻止没说话。
丁允行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答话,不由好奇地转过头,一眼扫过,视线仿如被强光晃过,突然有些目眩神迷起来。
只见石墙之后,千百盏长明灯首尾相连,烛光一路烧入洞窟深处,四下里亮如白昼,两侧石壁上绵延不尽的图腾壁画也纤毫毕现地映入视野。
丁允行:“……我们是来到山顶洞人遗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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