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簪二十三(下)
“是啊,一个爹生娘养的凡人女孩,再怎么天资聪慧,想走剑修的路子不说难如登天,也不比徒手攀上帝之下都容易。即便入了道,不过短短数年间,修为突飞猛进,一举入了元神境——说出去有人信吗?”
文姬扣着酒杯,一双眼睛亮如寒星:“除非,她根本不是普通‘人’。”
义妁的瞳孔收缩到极限,已经说不出话来。
“当年纯钧与女婴肉身合二为一,生出三魂七魄,即便阳寿到头、重入轮回,也没人发觉异样,要不是她当年投身冥府,魂魄被收,恐怕冥王大人现在还蒙在鼓里。”
黄泉之主嘴里叫着“大人”,语气可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她单手支颐,眼角乍一看带着几分轻佻,偏偏那双眼睛又是理所当然的黑白分明,就如门前的忘川水,寒意入骨。
只听她似笑又非笑地说:“不然,冥府上下千百号鬼差,阿离又不是离着最近的,为什么非得派她去帝之下都不可?”
这话说得隐晦了些,义妁没能第一时间领会精神,她紧锁双眉,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如梦初醒。
这一回,女鬼差没再露出惊讶,表情一路奔着“惊悚”去了。
忘川之滨,义妁喝够了茶水,正打算告辞之际,魏离也从肖冶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她转过身,双手相交而握,左手握拳在内,右手在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今日打扰了,老师请留步吧。”
肖冶细细打量着她,这女孩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八风不动的做派,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在那双死水无澜的眼睛里砸出一星痕迹。
可也许是肖教授想多了,他总觉得这平静下隐藏着可怕的暗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酝酿成滔天巨浪,将天地洪荒扫荡一净。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后土动荡,暴雨酿成洪水,奔涌东行,席卷一切。
归根结底,可不是因为这尊大神天生反骨,太桀骜不驯?
这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深吸一口气,在魏离转身之际,忽然叫住她:“小卿……”
这是相认之后,肖冶头一次叫出当年的称呼,魏离笔直的腰杆难以察觉地一震,扭过头时,依然波澜不兴:“老师有什么吩咐?”
肖冶犹豫片刻,走近两步,就如以往那般伸出手,温厚的掌心落在这姑娘发顶:“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只希望你能随心而行,来日回首前路,不会因意气冒进而捶胸顿足,也不会为裹足不前而悔不当初,这就够了。”
魏离眯起眼,那只手掌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入头顶,她忍不住幅度细微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那个下意识的举动像极了一只求顺毛的猫。
“放心吧老师,”这上辈子据说是剑修入道的妹子声音轻快,半点没有负重逆行的沉重,“我再怎么不济,好歹眼睛没瞎,知道脚下的路该往哪走。”
这一晚,魏小姐照旧是深夜到家,推开屋门,客厅里的那盏灯一如既往地亮了半宿。
唯一不同的是,独自坐在沙发上的警官先生并没睡着,而是低头翻查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睛里就像落进一团火光,从里到外亮了起来:“你回来了?”
魏离十分随意地将坡跟短靴踢到一边,也懒得换上拖鞋,就这么光着脚走到他跟前,隔着一张茶几蹲下来,探头往他手里瞧:“你在看什么?魂都要被勾没了。”
闻止翻开扉页,“四季养生食疗汤谱”几个字大剌剌地撞进眼底,把魏小姐一肚子的话都撞没了。
她抿了下嘴角,干巴巴地说:“你没事看这个干嘛?”
闻止好脾气地笑了笑:“之前那被绑架的小女孩妈妈送给允行几包野生银耳,允行自己不耐烦做,全塞给我了。正好最近气候干燥,容易上火,我想煲一锅银耳老鸭汤,你稍后可以带一点给他。”
要是搁在平时,魏小姐多半随口应一声就完了,可不知怎的,她今天似乎是心气不顺,一肚子无名火翻涌着顶上喉咙,心说“我男人煲的汤,凭什么分给那小子”。
她心情不佳,脸上自然而然带出几分:“噢,如果我喝完了还有的剩,就给那小子吧。”
闻止:“……”
他敏锐地从这姑娘话音里听出一丝火气,放下汤谱,觑了觑魏离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肖教授跟你说了什么吗?”
魏离抬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无数疑问裹挟在心火里,就要劈头盖脸地喷他脑门上——你到底犯了什么逆天大罪,生生世世都得轮回受苦?你当年甩了我,是不是因为有过前车之鉴?你始终不肯向冥王低头,哪怕尝尽流离之苦,千百种“不得善终”的死法试了个遍,也没认过一声罪。
那你当年眼看着我死在跟前,是不是也毫无触动,就像潮水卷走岸上的一颗沙粒,不痛不痒,也不必耿耿于怀?
这一连串质问推搡着堵在她喉咙口,把针眼大的心胸堵得严严实实,半天排不出一个子丑寅卯。
然后,魏姑娘冷不防一抬头,正对上闻止的眼神。
这男人的眼睛很静,乍一看和魏离有点像,然而魏鬼差的“静”是浑然天成、死水无澜,没有半点活气,看久了让人心里发冷。
闻警官的“静”却如结了冰的湖面,寒冷刺骨而又不动声色,可那冰封下藏着跃跃欲试的温泉,层层涌动而又层层凝结,当他专注地看着某个人时,深浅不一的层次折射着光源,似一片幽微曲折的透视镜,在那固若金汤的外壳上撬开一道细缝,隐约窥见他从不轻示于人前的灵魂。
此时此刻,这男人静静地看着魏离,无法言述的温柔与百转千回经过透视镜层层折射,在那凝固的冰封上露出一点形迹。
魏离酝酿大半天的质问突然一个也问不出口了。
她歪着脑袋思忖片刻,大约想找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可惜,也许是长久荒置,这姑娘的语言能力有点退化,琢磨半天也不知道说啥合适,索性不费这个脑细胞。
她站起身,迈开两条长腿,轻而易举地跨过她和闻止之间的障碍物——茶几,然后在闻警官有点发懵的注视中,揪住这人衣领,把他拽到跟前,毫不客气地咬上他唇角。
可能是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闻警官当场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的,身体却率先做出反应——他张开两条手臂,一把抱住了魏离。
这一夜是端午前夕,头顶银河如练,屋内一灯如豆。夜风从窗外呼啸掠过,南来北往,周而复始。
闻止用两只手掌捧起魏离的脸颊,那万分小心的架势像是捧着个一碰就碎的国宝文物,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好像他羁旅飘零了大半生,一脚凉水一脚泥地陷在黑暗里,只在这一刻开出一树烟花。
第四卷青玉簪完
作者闲话:
敬请期待第五卷传国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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