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花笺
薛漫天后悔了。
她早该跟着胭脂摊主一起离开,不对,她今日就不该来这百花宴凑热闹。
那小厮嫉恶如仇的目光灼烧着她的面颊。她的面色一定也不太好看。
她犯不着心虚,更从未觉得商贾低人一等,她只是死活想不起自己怎么惹到这位于公子的。
“公子可是想算些什么?”
薛漫天扯起嘴角,用最得体的笑容迎接今日第一位贵客。
装傻谁不会啊。
“你能算些什么。”
客人终于开口了,声音穿过寒夜里的薄雾,整个人在薛漫天眼里生动起来。
薛漫天暗暗打量坐在车里的人,猜测合他心意的答案。
显然,对方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紧接着说:“你可知搬弄鬼神欺人钱财,是要被衙门抓起来的。”
扑面的威胁让薛漫天愣了神,但也只是一瞬,她立马反应过来。
如周歆然所言,原是于公子来“收拾”自己了。
她眨眼,回道:“我从未做弄虚作假之事,公子何出此言。”
来人口气不小,薛漫天不打算再纠缠下去。这百花宴简直就是个是非之地,还是赶紧离开罢。
“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公子,若是无心卦算,这生意不做也罢。”
那小厮怕是被薛漫天给气到,没忍住:“你先前凭几张桃花笺,就说我家公子是……是那种人,这还不叫搬弄是非!”
桃花笺?
薛漫天蓦地反应过来。
这下子,她看向于公子的眼神怪异起来。
灵物铺位于西市最偏僻的角落,薛漫天的师父成天跑遍京城,为商铺的老主顾们办事,薛漫天就坐镇灵物铺,为来铺里的客人们卜算。后来,灵物铺百灵百验的名声逐渐传遍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便也跃跃欲试,薛漫天就专程去这些人府上,为他们排忧解难。
来灵物铺卜算,唯有一事需要注意——掌柜不收钱币,只收客人的物件。
而这也是铺子料事如神的关键。物灵所知道的尘杂琐碎远比凡人多得多,与其说薛漫天为这些客人卜算,倒不如说是物灵为主人操碎了心。
至于灵物铺算些什么,用师父的话来说,那可是“今古奇观,无所不有”。
前些日子,城东的谢家娘子突然急着招呼薛漫天去她家。
薛漫天以为遇上了什么要紧事,清早赁了辆车轿就往谢家赶。
谢娘子看到薛漫天踏进府来,眼睛都亮了许多,她迫不及待跑进里屋,将一张彩笺塞进薛漫天怀里。
灵物铺对所收之物从不做要求,客人只需拿出与卜算等价之物即可。
至于何为等价,全凭各位来客衡量。
薛漫天细看手里的彩笺,笺纸纹理细腻,质感稠密,一看就不是坊市里那些便宜品色,纸的四角还印着胭脂色的桃花,大小各有不同,应是手工染压的,拿远了瞧,那花竟像活起来似的,栩栩如生。这张纸笺,来历不凡啊。
桃花笺不同于平日的信笺,多半是有情人相送。薛漫天抬眼去瞧坐在对面的谢娘子,把正翘首以待的谢娘子吓得低下头去,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好半天也没想起抿一口。
谢娘子的故事正如薛漫天所想。上元灯会,才子佳人巧遇,互生情愫,遂赠一桃花笺以诉衷情。
谢娘子着急问道那人是不是她的命中人。
上元灯会当真是个情意绵绵的日子,薛漫天心下感叹。看着谢娘子微微泛红的脸颊,对对方应当是十分满意的。
只是这桃花笺有些不对劲。
薛漫天从进府就察觉到,桃花笺显然对它现在的处境不太满意。
她不解:“城东谢家是有名的商贾之家,难道还不够暖衣饱食吗。”
桃花笺怏怏不乐:“我本可以去到更好的地方。”
对桃花笺的抱怨,薛漫天爱莫能助。只怕是那位送桃花笺的公子,也看不上谢娘子吧。
桃花笺虽轻,但情意深重,送笺之人借一纸薄笺糊弄人心,怕是不妥。
对着谢娘子期盼的眼眸,薛漫天再一次厌弃送笺人的行为,她只得遗憾道:“良缘未至,还望坦然处之。”
本以为上元灯会的故事就此终了,没曾想,接连三天,薛漫天见到了五张桃花笺。那些小娘子们期许的神情都与谢娘子如出一辙,灯会上的奇遇让她们无法忘怀,不得不求助于薛漫天。
薛漫天听着相似的故事,心下愈加怀疑。
这送笺之人怕是没想到会遇上她吧。想靠区区几张纸笺蛊惑人心,门都没有。
好巧不巧,第六张桃花笺落在了周歆然手里。
薛漫天自觉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她毫不客气:“这送笺之人实乃轻狂放荡之鼠辈,切莫着了他的道啊。”
周歆然面上的血色淡了点。她话里带些犹豫,不舍地追问:“可是,这是城中……官纸制成的桃花笺,那样的郎君怎会是你说的这种人。”
官纸由转运司分配,能拿到的非富即贵。
薛漫天不以为然,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告周歆然莫要上了当。
……
那些天她絮絮叨叨说过的话在记忆里翻滚起来,眼前浮现出层层叠叠胭脂色的桃花笺。
薛漫天甩甩头,从回忆里走出来,眼前是少年俊朗的面庞。她终于弄明白了,于公子应当就是乱送桃花笺之人。
她占据上风,连呼吸都变得畅快:“于公子怎么还好意思来兴师问罪,您送的笺难道还不够清楚。”
薛漫天直直看向于公子,他的脸色好像比先前更加阴沉了。
“我从未向他人赠予桃花笺。”
她回:“那纸笺绝非凡品,定是哪家豪贵所制,证据凿凿,公子何必狡辩。”
于嘉越下颚紧绷:“我府上确有纸笺,但也仅供府内使用,何来赠笺之说。”
堂堂官宦子弟,竟在大街上公然与自己胡诌。
“没曾想于公子是这样的人,”薛漫天敛目,又着手收拾起自己的铺面,摆出送客的姿态,“公子还是洁身自爱为好,免得又责怪旁人诬了您的名声。”
夜风扫过,沉默蔓延。
片刻,他才沉着声说:“这里面定有误会,我查清之后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薛漫天闷声拆着摊架,留于嘉越自说自话,空气里只余下木头磕碰在一起发出的声响。
她再无言语,只等眼前的车轿离开。
于嘉越的眉心拧紧,一动不动地看她。半晌,只听得一声叹息:“要是姑娘不介意,用我的车马捎您一路可好?”
薛漫天侧脸去看于嘉越,不期然对上驾车小厮一双瞪大的眼睛,正定定地瞅着她。她又忿忿背过了身,继续收拾。
“多谢公子好意,我怕是不方便与您同乘。天色已晚,于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府上。”
背后那人看着她的后脑勺,放弃似地闭了嘴。
伴随着车轮辘辘的声音,于府的车架远去了。
等薛漫天回到灵物铺,已将近子时。师父正躺在堂前的摇椅上等着她。
薛漫天把箱笼理好,将带走的账册交回束师父手里。师父全名刘束波,偏让薛漫天称他束师父。
束师父迷迷糊糊把双手从袖子里扯出来,把账册捧进怀里。
薛漫天抢先自白:“不用看了,今日是一无所获。”
束师父敷衍地吱了声。
她不语片刻,似在思索。
“……师父,但我有一事想问……您可知道京城里的官纸是如何分配的?”其实自打踏进门来,她就想问了,“不是咱铺子里用的那种,是给那些王公贵族用的。”
束师父没应声,连气音都省了。
薛漫天心下一惊,害怕百花宴外的闹剧已经传到了师父耳里。束师父当然不会有所责备,她只怕师父不清楚原委,让他失望了。
她悄声走近躺椅,带着些讨好向师父求饶。待探过柜台一探,师父早睡熟了。
堂前一时无声,薛漫天怔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跟着师父这些年,客人们说过的话,她向来过耳就忘,今日倒是莫名自寻烦恼。
自打见到于公子起,一种烦乱的躁意围绕着她,搅得她心神不宁,无法控制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
寒风从窗棂钻进灵物铺,烛火在灯芯闪了闪。静谧中,只听得少女低声的叹息。
百花宴后,灵物铺的客人明显减少了。
束师父笑呵呵地让薛漫天别放在心上,她仍是十分对不住师父。
束师父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只有薛漫天整日呆坐在铺子里也不见得出去一趟。她除了洒扫商铺,就是和柜台上摆着的金貔貅聊天。
金貔貅竟是个老手,号称它呆过的账房比薛漫天走过的桥还多,教训薛漫天和它学着整理商铺里的账册。
这天,隔壁商铺的李掌柜慌慌张张来向薛漫天借粗线,要把自家账册、录本一类的通通装订起来。
看着薛漫天悠闲的样子,李掌柜没忍住提点几句:“今日那提刑司的判官来了,你还不小心着点。”
要知道,灵物铺虽缩在西市的角落里,但物以类聚,灵物铺周围也皆是各类方术铺子,或作画作诗,或制屏风傀儡,那可真是无所不用,各有本领。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平时少不得互相通通气。
“那位于衙内最看不惯我们这些方士,西市里数不尽的铺子他从来不管,成天就知道为难我们。那账册查得最严,一笔都不许出差错,”掌柜数着手里的绳,忽然凑近了薛漫天,绷紧的粗绳摩擦着柜台,发出窸窣的声响,“不然啊,少不得被带回司里盘问,再给你安个搬弄鬼神的罪名。”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提刑司的判官……姓于?”
“就是于通判府上的大公子,叫于嘉越。”
掌柜还在满脸厌弃地数落着于嘉越,薛漫天托着下巴怎么也听不进去。
看来三言两语是打发不了于公子的,这麻烦还找到门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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