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翎羽冠
薛漫天同西市的车坊定了契,雇下辆车轿方便出行。
车坊的后院停满了外观类似的马车,薛漫天跟在车坊老板身后,一架架挑拣着。带路的老板身宽体胖,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薛漫天默默打量着满院车马,她猜想,这老板应当是全西市里最富有的人。
她点了辆街巷里最常见的车轿。反正只用来跑跑生意,足够载下她一人就行。
老板转身拿契,将毛笔塞进她手里。
“怎么只赁这么个小玩意儿?”圆脸老板打量着薛漫天,对方果断地在契上落笔签名。
“薛姑娘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
白日里的西市总是嘈杂喧闹,纷纷攘攘。如今,这热闹有方士们分一杯羹。
薛漫天讪然笑笑:“都是些小打小闹,不能和老板您相比。”
财不露白,果然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灵物铺繁忙起来,生意却不见得比先前的顺当,客人们有求于灵鬼,而非她们这些方士,少不得对着她们指手画脚的。
薛漫天拿着契徐徐往铺里走。
走至主街的尽头,再转个弯就是灵物铺所在的巷道了。薛漫天停下了脚步。
巷口有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正朝内张望,她背着个看起来就很沉的包袱,几乎有她半个人那么高,脚边还放着个帷布箱子,布面鼓囊地凸出来,应当也被塞得十分满当。
少女逡巡着,伸长了脖子顾盼周边商铺的牌匾。
她那双圆溜溜的眼转到了薛漫天身上。
“薛娘子!”少女撇下行囊,朝薛漫天跑来。
薛漫天犹疑几许,瞧着这张熟悉却变化了许多的容颜,惊喜道:“尤小娘子。”
尤梨随薛漫天进了灵物铺,吵嚷着要找尤舍。连束师傅近来都难得见到尤舍,薛漫天自然也不知该去哪把神出鬼没的尤公子抓回来。她帮尤梨把大得惊人的包袱拖进铺里,尤梨解开包囊,蹲在地上,一件件同薛漫天介绍着。
都是些从家乡带来的玩意儿。
山高水远,一路风尘,薛漫天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猜想眼前的小女郎应当累坏了。
她没有插话,沉默地听尤梨说话,眼前都是随束师父在家乡流荡那些日子。尤梨是尤舍的妹妹,那时总是追在她们身后,确切而言,是追在尤舍身后。
尤梨告诉薛漫天,家中爹娘思念尤舍,她便趁此机会北上,借尤舍的光一览京城风华。
尤梨悄然端量薛漫天,开口问道:“薛娘子,你可还能听到那些声音?”
薛漫天答:“当然,要不然也不许再干着些灵物铺的活计了。”
尤梨见她笑意盎然,继续问:“姐姐不怕那些怪物了吗。”
薛漫天没想到她还记得初遇时那些事情。尤梨那时年纪尚小,记性倒是不错。
“不害怕,它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尤梨觑着她脸色,不像是在说谎。她继续埋头翻着行囊,掏出几个布包袱。
“这是阿娘给薛娘子缝的,”她把布包袱递到薛漫天手里,“姐姐在京城可要照看好自己。”
薛漫天摩挲着手里的衣裳,心头涌上千言万语。只可惜,这些话都无法当面向尤家爹娘述说了。
作为还礼,她拉着尤梨上京城里游逛。
在西市赁下的车马立时派上了用场,薛漫天带着尤梨坐上去,轻装出行。薛漫天平日里不怎么去那些颇受王公贵族青睐的金饰楼,她和尤梨甫踏进阁内,只见得朱楼碧瓦,灯火辉煌,光影散在满铺的首饰和年轻的小娘子身上,人人都镶上道金灿灿的流光。
楼内正中央摆着些头面,被娘子们围了个严实。金饰楼的掌柜就靠在柜旁,娘子们出口发问,他立马笑容满面地应答。薛漫天护着尤梨一齐挤进去。
尤梨看中件金顶头簪,簪首雕刻成牡丹状,花蕊处嵌着颗碧绿的玉石,在烛光下如涟漪般泛起粼粼波光。
薛漫天拿起一旁色彩绚丽的金冠,朝掌柜的问:“这两样,要几钱?”
“索价四千钱,实价三千钱。”
这价钱快抵上她大半个月的进账,薛漫天咬牙:“只是一千钱,我便都买了。”
比漫天要价的掌柜更可怖的是身旁落价的薛娘子。眼前的金顶头簪看得出是上品,旁边的金冠只怕是更贵,尤梨推搡下薛漫天的手臂,叫她不要平白浪费了辛苦钱。
掌柜的瞧见薛漫□□着素敛,哂笑了声:“这铺里真是遇不上识主的。金饰楼向来不缺些钱使,娘子若非诚心实意,这买卖便罢了。”
说罢,他招呼起别的客人来,把薛漫天晾在脸色各异的人群中间。
薛漫天也不理会,对着掌柜的背后开口:“偌大的金饰楼,竟也识不得翎羽金冠?”
“皇城里不要的东西,掌柜又如何觉得我们会买账。”
那金饰掌柜惶然转身,张着嘴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四周穿着艳丽的小娘子都是些出身不凡的,手里阔绰着,听见这番话,也都变了脸色,放下手里的物什。
“这金冠哪怕是送至我府上,我都不会稀罕。”
薛漫天握住尤梨的手,让她别出声。金饰楼里堆金积玉,好货甚多,唯这最招引人的凤冠来历古怪。金冠送进皇城不假,被贵妃厌弃而出也是真,恐怕翎羽间的奢靡之气还未散尽,就送到了眼下金饰楼的铺面上,金冠委委屈屈躺在凡品之间,自然大鸣不平。
“娘子切莫胡言,”掌柜的清醒过来,打起圆场,“莫须有的事情,说出来怕是只有娘子您自个儿听得进。”
“小人斗胆劝娘子,莫在金饰楼里玩弄花招啊。”
薛漫天恍若未闻,指着金冠下修饰的羽毛:“翎羽本身用红宝石嵌合,以合贵妃豪情,回到你这铺里,竟成了劣等的玛瑙石,掌柜真是好生胆大。”
绿玛瑙在寻常金银饰里也勉强算得上乘,只不过私自借了贵妃几分面子,她才敢有此言。她在赌,赌这掌柜的比她更心下发虚。
果如所料,贼眼的金饰掌柜艰难穿过人群,终于脱下他矜贵的外壳,肯与薛漫天面对面叙话。他攀上薛漫天的手臂,要请她去里间再细说。
薛漫天跟着掌柜进了里间,那掌柜讨饶的话语立时缠上她的耳廓。她不再多嘴,咬定一千钱拿下看中的两样头面即可。金饰掌柜本做好了心理准备,赔个财物两空,眼前的娘子竟只是为了讨饶二千钱,他当即答应下来。
尤梨把玩着头簪,跟在薛漫天身后朝铺外走。行在前方的人却突然停住,害得她差点撞了上去,她紧张地护好手里崭新的金簪。
薛漫天飞快地转过身,面朝尤梨,又伸手拽住尤梨的胳膊,把她一齐往金饰阁的人群中带。
“去看看珠链。”
尤梨迟疑道:“姐姐,我的金饰已经足够了,不用再给我添了。”
“看看也无妨。”
铺里人颇多,两人紧挨着柜台,对着眼下密密麻麻的珠链细细挑拣着。薛漫天悄然朝身后看去,直撞上金饰掌柜提防的眼。两人皆是一怔,紧接着讪讪发笑。
掌柜做戏般转开脸,薛漫天却没回头,她的视线继续朝铺口探去。
周歆然站在方才她离开的位置,招呼手下仆妇为她把一对流苏步摇戴入发间。许久未见,周娘子满头乌丝似是理了理,额前洒着些细碎的发丝。薛漫天确认了来人,默默收回视线。她可不想撞见周娘子,要是周娘子讨问起鱼袋之事,她还是无法作答。
京城到底是不同,满目珠链看花了眼,尤梨重新沉醉在一片碧玉金光中时,薛漫天又兀然拉住她,二人做贼般溜出了金饰楼。
尤梨这会才发问:“姐姐是如何做到的。”
她把金簪掂起,抬至二人眼前:“难不成,这簪子当真不是上品?”
“金簪倒是名副其实的珍品,我在铺里瞧了一圈,都不见比它更好的,”薛漫天抚了抚手里沉沉的金冠,“只是金饰掌柜用皇城里不要的金冠糊弄人,我便借它吓唬吓唬那掌柜。”
尤梨恍悟般长长赞叹一声。
她接着凝思道:“这般看来,那些怪物当真是没什么让人害怕的。”
“皇城里的事,它尚且不曾添油加醋,”她随手指指街旁的书坊,“这些故事要是落到说书先生手里,怕是早就不成样子。”
身旁的女郎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薛漫天只觉得尤梨越发可爱。她朝尤梨扬唇一笑,带上她又奔着京城里最热闹的茶楼挤去了。
酉时已过,二人徐徐踱至灵物铺。
尤舍在堂前坐着,听见声响连忙抬眼看进门的人。
尤梨大声抱怨:“阿娘早就递了信给哥哥,你还四处乱跑,害得薛娘子一个人帮我扛包袱。”
尤舍边笑边打量妹妹:“近来杂事繁冗,都怪我误了时日。”他走近,摸着尤梨的额头安慰。
兄妹俩一时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靠着几案畅谈。薛漫天替他们续了壶新茶,悄声上了楼,回自己的房间歇息。
翎羽金冠被她摆上桌案,明光灿然,几上的烛火都不及它耀眼。薛漫天鲜少给自己添首饰,更别说这样美的金冠,箱笼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寻常样式。她挨在床沿,眯着眼,金灿的光一下子填满她的视线。
金冠说着话,似是谈论些它在皇城里的好伙伴。薛漫天迷迷糊糊地听不进去,不一会儿,就在朦胧中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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