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番外 · 吾名玲子
弓与箭，就此在眄的意识中，深深刻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只要一想到就会浑身难受，一看见就会失去自我……
她略略失神的落进草丛，感觉好像天塌了一样。
箭矢穿透的位置，正是眴的瞳孔。
所以……他这就要瞎了吗？再也看不见了吗？为何没曾让他再多看几眼自己？还有那种痛苦他又能熬得了多久？
悲从中来，悔恨交加。
可转眼间，眄就强自振作起来。
眼下的眴正急需援助，还哪有时间在这自艾自怨。
可现在折返回去，无异于白白断送眴为她争取的生存机会。
况且，有大岳丸的血脉加成，眴的生命指数并不算低，尽管伤势严重，余力不多，但只要未受粉碎性打击，他就不至于当场消逝，反而还能坚挺一小段时辰。
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眄自然不会浪费。
“眴，等我回来！”
给自己打过气，眄将身形一挪，就顺着前方的坡度一溜风的滚落下去……
眄逃离现场后，石屋内的状况陷入混乱。
除妖师们顾不得重伤在身的眴，而是将注意力转至室外。
“糟了！让那家伙逃了，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逮住它啊！”
除妖师界有条公认的准则，若同妖怪发生交恶，便绝不能留有后患，否则就有可能面临年复一年的打击报复。
纵然强如的场家，还不是被一只盯上历代家主右眼的妖怪搅的不生安宁，而这些十八线的小门小派又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正当几人分神之时，重伤不死的眴却暗中推拟出一则战术。
炵，大岳丸的强酸性血液，虽然多数都已封印在身骸当中，但仍有少量残流在两颗眼球体内。
即便他已无法交流，却依然保有对身外之物的腐蚀本能。
这便是眴最后的延兵之计。
为了节省血液消耗，眴强忍着穿体剧痛，往墙面上猛地一撞，便借着力道将冰冷的箭矢推出体外。
伤势一被扰动，冰冷而难忍的苦痛就瞬间加剧数倍。
最无奈的是，由于瞳孔被射穿，导致视野演变成环状，而正中部分则像是盖着一层赤黑色的影子。
不过，眴并未现出丝毫懈怠，反而开始疯狂的跳来跳去。
他竭尽全力的搞出大量响动，以再次吸引对方的注意。
“哟，这小东西命真硬啊！”听到声响，其中一人回身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除掉他，好去追另一只！”旁边一人催促道。
一阵嘈杂声中，除妖师们再次搭上弓箭，却不料匆忙间，眴的身影一跃便临至众人上空。
他不停调整角度，尽量把所有人都纳入残缺的视野。
以目凝之力锁住目标，身体猛地一胀一缩，伤口边缘突然一紧，一股嫣红的血流便随之喷洒而出。
眴立刻将身体一摆，让血流由一股分离成六簇，方向与角度不失毫厘，哗的一下便满满溅上六人的眉目。
“啊啊啊！疼死我啦疼死我啦！这是什么鬼东西？！”
“可恶！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怎么不见了！”
一通操作下来，除妖师们各自捂着脸，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眴只是定定的观望着，望着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抱头鼠窜。
没过一会儿，惨叫声或远去或停息，眴这才觉得安稳一些。
可惜气血耗尽，他自知已经时辰不多。
“叽叽……”
他喊了声眄的名字，但并不希望得到回答。
由于再也无力起跳，他只能不停的滚啊滚，最后滚到主人的身旁，紧紧依偎在大岳丸冰凉的颈边。
主人，眴为你报仇了……
若有似无的低吟中，他收尽眼中最后的光彩……
而另一边，眄正沿着山坡急速滚落。
即便被碎石划破，她也不吱一声，这点小苦小痛，比起眴的伤势又算得了什么？
眄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寻取到外力帮助。
人也好妖冶罢，既有恶便有善，不求他们能击退强敌，只需救下危难中的眴，她就愿意拿自身作为交易，对方理应会心动才对。
向下的坡路逐渐开阔，前方不远正横着一条盘山道。
眄赶紧控制自己停了下来，因为视野前方，有一道身影就坐在月色下的路边。
洁白的短袖上衣，深褐色的褶裙，一条布巾在胸前打成暗红的结。
长发一部分搭在后背，一部分由耳边纤纤垂落。
旁边的石台上有一个拎包，拎包下面压着一支染墨的笔，而笔杆下面则压着几张空白的纸。
此人目光专注，正把一张写着字迹的纸页，用细绳穿引在一本名册上。
眄完全看不出这些动作的意义，也没时间去思考答案。
而眼下让她愣住的，则是对方溢于周身的一层妖力。
郁而不散，隐而不彰。
当然，比之大岳丸或许还逊色一筹，却也足以让大多妖怪为其俯首称臣。
眄有些失神，差点分不清对方是人还是妖。
可以向她求助吗？能收到怎样的回应呢？多半会被拒绝吧？或者被无故暴打一顿……？
主动和陌生人打交道，对于眄还是头一次，因为充满不确定而犹豫不决。
但她很快晃了晃身子，努力摆脱不着边际的顾虑。
既然来都来了，哪还有退缩的余地。
于是她凑前一些，又壮了壮胆子：“叽叽，叽叽叽叽叽……”
声音传达给对方，转化为可供思考的信息，再换得一句回应，不过两三秒的过程，可对于眄却显得那么漫长。
好在对方似乎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且充沛的妖力也足以支撑她听懂叫声里的含义。
“哦，是需要我的帮助呀。”女生终于做出回应，音色如这晚风般纯净：“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是有偿服务哦。”她敲了敲石板上的笔和纸：“不如，就用你的名字来交换吧……”
眄这才认清，写在那些纸页上的，居然都是妖怪的名字。
她也算有些见识，自然知道交出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结果她连想都没想，一跃便临至石台上的笔锋，将自身下盘染上墨汁，就寻了张空白纸页吧嗒吧嗒的跳了起来。
每一次起落，墨汁都会在纸面上留下一颗粗糙的斑点。
而随着她艰难的移动，墨汁连点成线，竟逐渐形成一道歪歪扭扭的字迹。
一切照做后，她乖乖静置一旁，等待着人类女生的审阅。
而女生则拿过纸页，平淡的表情现出几许郑重的成分。
因为从方才的表现中，她开始体念到这颗眼球强烈的急切。
“眄，很好听的名字……话说你还是第一个，无需对战就向我交出名字的妖怪啊。”女生抖了抖纸页，将表面的字迹风干，然后快速穿引到名册上，口中则询问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为了这句话，眄早就等不及了，便一连“叽叽叽”了不下数十声。
女生先是细细倾听，眼底随之现出几分凝重，而后在一片叽叽声中迅速将物品塞进提包，一把捧起弱小的眄就转身上了山路。
听得出来，山上还有一个生命危在旦夕，她和她必须争分夺秒。
女生脚步飞快，发丝时不时的打在背上。
眄一直被护在手心，竟暗默间衍生出一种平静的安稳，因为她能感受得到，人类的女生正在为她的事情担忧焦虑。
一路上，女生说了很多。
她说她叫夏目玲子，就住在隔壁八原，今晚是特来应付几只妖怪的挑战。
而相对应的，眄也没有隐瞒什么。
她向玲子交待了大岳丸的过往、今夜惨遭偷袭的经历、她和眴的自身技能、以及那致命的数秒钟内，眴全程为她考虑、舍身将她救出险境、可自身却被箭矢射穿的详细过程……
最后，她坦白了一个秘密，也是向玲子求助的最终目的。
只要能让她和眴同时流下眼泪，两者就可以融为一体。
借此，她不仅能将妖力共享给眴，还可以分担眴的部分伤痛，进而延长眴的生命……
一段艰辛的奔走后，终于接近那座巨大的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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