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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以下犯上


  方人俊的爱妻小产了。

  这个消息传进唐川的耳朵时,已经过去将近一天了。

  身为最好的兄弟,唐川立刻去登门探望,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方人俊。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脸色沉郁,苍白而浮肿。

  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每一条血丝都充满煞气。

  他紧紧抿着嘴唇,无论唐川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唐川故作轻松地劝道:“方大郎,别这样,嫂嫂身子最重要,等过两年恢复了元气,再生一对龙凤胎!”

  方人俊动了动嘴唇,终于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大夫说,依依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唐川被震住了。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起自己蹲监牢的那天方人俊的托词:“先说明白啊,劫囚什么的我不干,我可是快要当爹的人了!”

  当时,他的话里分明压抑着狂喜,可惜自己当时心里只有离开监牢,救出高秀朱,完全没理会这位好兄弟的情绪。

  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见唐川面露戚色,方人俊反倒振作了些。他咧了咧嘴,尽量露出惯常的笑容:“回去吧,县衙里忙,别再来了。”

  他“嘿嘿”一笑,接着说:“唐队统,帮我告个假。”

  这声“唐队统”叫的唐川心里更加难受,他知道方人俊心里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于是点头:“安心照顾嫂嫂,我过些日子来看你!”

  身后,方人俊的眼里闪动出一丝异样光芒。

  ……

  事实证明,镇水兽之类的并没什么用。

  正午刚过,从上游接连顺流漂下三道水报,由于近日来暴雨不断,钱塘江水位持续上涨,尚未修复完整的堤坝岌岌可危。

  今天唐川在县衙内当值,带人巡逻到东厢时,发现孔子渂和杨恭仁正在里面。

  孔子渂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还不时烦躁地叹息一声,束手无策。

  观风使杨恭仁伏在案上,手里提着一只狼毫,迟迟落不下去笔,就连那张泛黄的纸被墨汁洇黑了一片,他都没有发觉。

  孔子渂愁,他又何尝不是呢?

  观风观风,不观能知道什么风?

  可是现在,他却被困在这县城当中,什么也做不了。

  他此刻正要写奏章,好向陛下说明钱塘县的近况,过了很久也决定不了要如何落笔。

  良久,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临时挂起的钱塘县水图前,那上面简易地绘着钱塘江主干和支流,沿岸的堤坝,以及村子的位置。

  那水图像一面屏风一样大,就算唐川在窗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杨恭仁在水图前站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对孔子渂说:“孔县令,你看在这里泄洪如何?”

  泄洪?

  孔子渂和唐川同时吃了一惊。

  孔子渂为官,虽然总是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但是真让他冒大不韪去做泄洪这种事,他是万万不敢下这个决心的。

  “杨观风使,这……”

  见他犹豫,唐川抬起的脚又放下了。

  杨恭仁皱紧眉头。

  “怎么?孔县令不同意?”

  孔子渂的目光在水图上逡巡片刻,指着几个代表村子的小房子小心翼翼地说:“杨观风使,此地名曰神丰村,今年庄家涨势最好,依我看,水患压根波及不到那里,如果从刚才所指的方位泄洪的话,那神丰村这一整年的收成可全完了!”

  杨恭仁冷哼一声,负起双手。

  “那依孔县令之见呢?”

  “孔某觉得,当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哪还有工夫让你从长计议?”杨恭仁勃然大怒,“就是因为你优柔寡断,钱塘县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可是……”

  “有什么可是!水势日渐高涨,天色又如此阴沉,随时都可能有暴雨降临,若是不泄洪,说不定要波及整个钱塘县,就算侥幸躲过,下游州县呢?不又将是下一个钱塘?”

  孔子渂摸着胡子,一脸愁苦,半晌才下了决心似的:“我这就让人去通知神丰村,让百姓立刻撤出村子!”

  杨恭仁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隔空点着他道:“你啊!说你优柔寡断一点没错!这种要命的时候,不赶紧派人去挖泄洪口,还想着什么百姓?”

  孔子渂惊骇地叫道:“那百姓就不管了?”

  “谁说不管了?你就不能双管齐下吗?”杨恭仁摇着头,仿佛对面的人无药可救,愚不可及。

  面对朝廷派来的观风使,孔子渂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他连忙点头,刚要喊人,一扭头却看到唐川从窗边绕了进来。

  他现在不怎么想见到这个人。

  虽然有点烦,还是硬着头皮冲他吩咐道:“唐队统来的正好,立刻去召集民壮赶赴神丰村,下一步等我亲自过去安排!”

  唐川站着没动。

  他的目光扫过水图上一个个村子的名字,脸色越来越沉郁。

  “唐队统?”

  孔子渂急得额头冒汗,尤其是他发现自己支使不动唐川时,顿时就火了,似乎想把从杨观风使那里受的气统统发泄回来一样。

  “唐队统,听不到孔某的话吗?立刻,马上去召集人手!”

  唐川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一脸莫名其妙的杨恭仁。

  “敢问杨使,为何要泄洪?”

  杨恭仁见他一个小小的衙役竟敢对县令的话置若罔闻,当时就没什么好印象,想不到这会儿居然还敢直接质问起自己来?

  他没理会唐川,而是严肃地看向孔子渂:“孔县令,这是何人?”

  “是,是我县衙内捕贼县尉手下队统。”

  “哦?”杨恭仁打量着唐川,冷笑道:“贵县可有意思了,一个区区队统,竟然一点上下尊卑的规矩都不懂?”

  孔子渂有点恼羞成怒,喝到:“唐川!杨观风使教训的是,你身为属下,怎么可以对上官毫无敬畏之心?”

  唐川皱了皱眉头。

  “你三番两次挑衅于我,还真当我不敢办你不成?”

  “敢,孔县令当然敢。”唐川冷冷地说:“你连百姓的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区区一个唐川,你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放肆!你个小小的衙役还反了不成?”

  还没等孔子渂如何,杨恭仁却先怒了。

  他老朽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唐川。

  他一向最见不得这种以下犯上的事,今天的唐川简直刷新了他对钱塘县公差素质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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