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调解
兴庆宫三大殿修缮的消息，当日只有随侍皇帝出巡的人知道，过了五六日，许多消息灵通的人，也知道了。
将作监是负责宫室建造及修缮的衙门，设有各级官吏管事，下辖各色匠人，兼有各类商家供应物料。皇帝突然下令修缮兴庆宫三大殿，以备太子大婚居所，就算将作监的方略还没有拿出来，这行里面熟稔于心的老手，闻说此事，早就估算过这里面的花费了。
这次修缮的开销，三十万两银子打底，五十万打不住，百万都有可能。
之所以上下浮动这么大，人工开销实际上有限，玄机就在物料里面了。
这里面有很多事可以说道，比如木材，金丝楠木与杉木，价钱就是一个天一个地，金丝楠木每粗一寸，价格就要上一个台阶。
兴庆宫三大殿，太子大婚，不用好料贵料，可配不上这几个词。
众人心知，这是一块大肥肉，谁有能耐扑上去咬一口，就会吃得满口冒油，脑满肠肥。
因此，这桩事稍露风声，原先为将作监提供物料的商家，就派了人开始打探具体的情况，甚至他们背后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有心打探之下，皇帝让太子监管此事，又任命周启年为监管副使，以及监管司的成立，大家都风闻了，只不过这个监管司设在兴庆宫，还没有对外办公，没人和他们打过交道，做事到底怎么个章程，一时之间，无人知晓。
监管司要求统管物料供应的行文到了将作监，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长安做生意的商人何其多，这些商家原先能拿到这个供应资格，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将作监的各种考察，还有背后跟脚的有力支持，否则凭什么他们吃肉，其他人只能喝汤？
现在监管司的这纸行文，打破了往常的惯例，意味其他人也有资格入场了。
原先没机会入场的，自然万分支持，而原先就在场上的，肯定要想尽办法阻扰了。毕竟这块肉虽然肥硕，但是你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所谓没赚就是亏，白花花的银子看得到摸不着，想想就心痛难忍。
接下来，将作监和监管司行文往来，打了一番纸面官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指责，互不相让。
官司正热闹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没闲着，召见了常意，吩咐他去办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后来，御史台就有御史入场，指责有人玩忽职守，与民争利，把这官司闹到了皇帝跟前。
然后，又有御史跳出来，和他打对台戏，弹劾有人暗藏私心，有负皇恩。
“朕早就说过，兴庆宫三大殿修缮诸事，由太子统管，周启年在旁辅助，诸卿听不明白吗？”皇帝懒得帮他们掰扯这个是非，当廷斥了几句，又把球踢了回去。
太子试图搞事，其他人亦各有心思，皇帝压根没打算入场，只想端坐台下看戏，就让太子去和他们撕捋吧。
最后，这事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太子手里。
太子特地召见了蒋云图和周启年，帮他们二人调解此事。
他们闹了这么一场，时间就到了六月初。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天气稍微有些热，太子在龙池边的水榭中，设宴款待他们。
就算太子当面，蒋云图和周启年都黑着脸，不愿给对方一个好脸色。
水榭三面临水，窗户四开，太子挥手遣退了伺候的众人，和他们推心置腹起来。
“蒋公，周公，给孤一个面子，握手言和吧。”太子苦口婆心地劝说。
“殿下，并非臣胡搅蛮缠，不知好歹，而是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蒋云图横了周启年一眼，语气很不满。
“殿下，物料供应乃重中之重，有些人不让监管司插手，怕不是心中有鬼？”周启年言语间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两位爱卿，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太子居中打圆场。
“殿下，此话怎讲？”蒋云图轻哼了两声，问道。
“殿下，臣愿闻其详。”周启年拱了拱手。
“三大殿的修缮，工期紧凑，陛下只给了我们两年时间，到时候完不成，恐怕要挨板子。”太子先和他们说了说事情的严重性。
蒋云图和周启年点头应是，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皇帝就算打板子，这板子也不会落到太子头上，皇帝只会和他们算账。
理由他们都帮皇帝想好了，毕竟太子年少嘛，能有什么错，肯定是底下办事的人不用心。
“两位爱卿想必都清楚，这工期，备料占了大头，我们现在多争论一天，就是多拖延一天工期。”太子又说了说事情的紧迫性。
蒋云图和周启年齐齐点头。
太子此话，实乃老成之言。
就算皇帝因太子坑人的教训，特意避开了不易得的金砖，还有不少物料，备料期短则以月论，长则以年论，并非轻易可得，他们现在为了供料的商家争执不休，这料迟迟没法备下，只会导致后面的工期更加紧凑。
“孤琢磨着，此事非常例，没必要遵循常规做事，不如设立一个采买处，专司各项采买，孤虽年少，不通庶务，此番既然顶了这统管诸事的名头，少不得托大一下，亲自任这采买处的总管，两位爱卿则为副，推贤荐能，襄助于孤，共商大事。不知两位爱卿，意下如何？”太子把他的想法缓缓道出。
蒋云图和周启年沉吟起来。
他们的脑中，各种念头纷纷涌现，此事他们互不相让，谁都动弹不得，各退一步，有个折中方案，也是好事。
太子不通庶务，采买处实则以他们为主，再说有太子殿下这尊大佛镇着，有些不好推托的人，他们就有理由推托了。
他们心中思量已定，又对视了片刻，才齐声应是：“殿下英明，臣等领命。”
太子微笑起来，举起酒盏：“两位爱卿，饮胜！”
“谢殿下！”
蒋云图和周启年也笑着举盏，一口饮尽盏中酒。
宴毕，蒋云图和周启年告退离去。
太子送走了他们，在深沉的暮色中向寝宫走去。
太子提出的这个折中方案，蒋云图和周启年很满意，太子其实也很满意，想来这个采买处，以后会很热闹。
他喜欢热闹，毕竟，浑水才能摸鱼。
太子回了南薰殿，沐浴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问虞安：“虞安，孤小时候戴的金锁，放哪儿去了？”
“禀殿下，应该收起来了，奴婢待会儿就去找。”虞安正在帮太子洗头，听到这话，努力想了一下，才回道。
“嗯，尽快找出来。”太子手掌搭在浴桶边上，曲指弹了几下，吩咐道。
“是。”
太子沐浴完毕，虞安服侍他上了榻，才去找太子要的金锁。
第二日，太子醒来，就见虞安端着一个盘子过来。
“殿下，金锁有好几个，不知殿下要的是哪一个？”
太子探头往盘子里看了一下，这些金锁有大有小，有新有旧，上面的图样也不同，有些刻了个“福”字，有些是祥云，还有些则是各种小动物。
“孤记得，上面好像有只小老虎。”
太子属虎，好几个金锁上都刻有小老虎，虞安把这些金锁捡了出来，送到太子面前，请他细看。
太子一个个看下来，发现都不是他要找的，他沉吟几息，才道：“都不是，不用找了，大概在陛下那边。”
紫宸殿的偏殿中，有许多太子幼时的旧物，那个金锁大概落在那边了。
太子想到了这事，早膳也没用，就跑去给皇帝请安了。
他到紫宸殿时，皇帝正在用早膳。见他这个时候过来，皇帝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来一起用膳。
太子乖乖应是，陪着皇帝用早膳，期间，彩衣娱亲，各种说笑，哄皇帝高兴。
“好好用膳，小心呛着。”皇帝嘴里嗔怪，心里却被他哄得很舒坦。
“阿耶，蒋卿和周卿之间的矛盾，儿帮他们调解好了。”太子说了些闲话，又说起这事，顺便在皇帝面前表表功。
“哦，你是怎么调解的？”皇帝有些好奇。
太子和皇帝说了说他的折中方案。
“采买处？”皇帝有些不看好这事。
鹬蚌相争，渔翁固然得利，但是谁是鹬蚌，谁是渔翁，尚是未知数。
“你手中有精通庶务的人吗？”皇帝问他，怕他被人蒙骗。
太子在梦中曾被庶务缠身，做事做到想吐，如今他对庶务，可谓略有心得。
不过此事不可对人言，表面上，他当然不通庶务。他倒知道哪些人精通庶务，可惜周茂是周启年的儿子，不适合入采买处，否则蒋云图会跳起来，陈知贤的话，或许可堪一用。
“阿耶不必担心，儿心中有数。”他对皇帝说道，语气很笃定。
“朕才没有担心你，你大了，也该经历些事了。”皇帝没好气地说道。
这事，对许多人而言，都是历练。
若太子有本事火中取栗，还让人看不出痕迹，皇帝不但不会把他怎么样，还得夸赞他干得好。太子能成功糊弄臣下，说明他通晓这里面的道道，以后就不会被臣下糊弄。
若太子真被人蒙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人胆敢欺负太子，就不要怪他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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