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中光(下)
或许是綦轲在门口站得太久了。“吱呀”一声,安府的大门慢慢打开。
綦轲一望过去,就看到站在中央的安雪阳。她穿着从没穿过的素衣白裙,一张脸俏生生、凉幽幽的。
“轲哥哥,你来,是好消息吧?”
安雪阳的一切冀望都落在了綦轲的一句话上,这让綦轲的心情倍感沉重。
下朝后,西北战报的内容在官员府眷中传开。安雪阳若有风闻,实属正常。
这一刻,綦轲意识到,自己或许就是那压崩雪山的最后一片雪花,一旦落下,泥雪尽颓。
可皇帝已经给他下了明旨,他必须宣读这封带着肃肃西北寒风、滚滚将士热血的诏书,把沙场的残酷、悲痛变作国都的安抚与锦绣。
“雪阳,接旨吧。”綦轲展开诏书欲念。
安雪阳明白了,脸色一白,“扑通”跪下。
这结实的一跪,砸在綦轲的心上。
诏书,他念不下去了。
綦轲合上诏书,吩咐左右屏退,大踏步上前,扶起安雪阳。
“雪阳,你别太难过,安将军还在战场上,他会为你的两个哥哥报仇的。”綦轲抱住安雪阳安慰道。
“我要去西北,我要上战场。”
綦轲放开安雪阳,注视着她那张寒而俏的脸,判断出她的决心。他紧紧抓住安雪阳的手,厉声道。
“不行!那是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安雪阳不为所动,綦轲不得不强压下几欲暴走的情绪,试着讲道理,“你才刚及笄,又是女儿身,怎可身犯险境。你让安将军,让我,怎么安心?”
綦轲往安雪阳手里塞了个木雕,雕得不算精致,却胜在用心。
“你看,你的生辰礼我给你补上了。雪阳,在梁京我们也可以做很多事,同样帮得上安将军和你三哥,并非一定要上战场,好吗?”
安雪阳眼睛红红的,她张了张嘴,两三次后才说出话来,“那,阿轲,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话出口,她眼中的泪也落了下来。
綦轲为她擦去眼泪,牵着安雪阳的手,来到院中的廊阁。他打开手里的诏书,放在廊阁的石桌上。
“来,你看。”
诏书上是千篇一律的褒奖,赞扬安家舍身为国,唯一值得推敲的是皇帝所给的封赏。安承、安平分别被追封忠勇将军和忠武将军,这是理所应当的。而紧随其后的,是安雪阳被册封为武安郡主。
“为什么要册封我?”
“知道伏夷十三州的定疆王府吗?”
安雪阳雪白的脸再去一层血色,自听闻两个哥哥战亡后强装出的坚强,也不能再保护她。
“父皇怕安家成为第二个定疆王府啊。他封你为郡主,是敲打我,也是敲打安家。我不能娶武将家族的女儿,武将家族也别想成为后族。”
皇帝以前还有将两个小儿女拉做对的心思。现在随着安家力量削弱,安家变得可控,皇帝配对的心思就完全消散了。
更何况,当年扶植安家最大的因素——定疆王府,已经不存在了。
安雪阳腿一软,被綦轲揽抱住,扶坐到廊阁的石凳上后,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很久。
“雪阳,我们没有退路了。太子之位至今悬而未决,想杀我的人越来越多。”
想了想,綦轲将上回被刺杀的真相告知安雪阳。
“上次刺杀我们的人,本是想活捉了你我,用来威胁安将军和陛下,这是郗国的谋划,又何尝不是我某位兄弟的手笔?且不说父皇对安家的忌惮,就是日后,我哪位兄弟坐上皇位,他会放过与我亲厚的安家吗?战场上的死亡太轻易了。”
綦轲双手扶着安雪阳的肩,低下身,凝望着她茫然无措的眼。
“雪阳,陪我走一条不归路吧。不成,我们同生死;成,我们共天下。”
綦轲看着安雪阳的那双眼里,透着坚决和希冀。他挖开心,毫不保留地倾诉他的不得不为、他的不甘野望、他的雄心壮志。
安雪阳听着他对未来的描画,想象出一个天下一统、家国安宁的岚国。她的父亲不用再上战场,她的哥哥不用冲向敌人的刀锋,她可以和心爱的人骑马打猎,不用再担心不知何处而来的暗杀。
安雪阳终究点了头,她本就是向着綦轲的啊。
可她毕竟还小,她不知道,她这一点头,绑上这条生死不归路的不仅仅是她。
安将军数年来刻意避免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此后一年多,梁京中的安家所属势力都倒向三皇子綦轲,支持其主战——让郗国血债血偿——的主张。
皇帝的态度在主战、主和之间捉摸不定。
直到显敬22年末,郗国大败求和的消息传回梁京。
皇帝终究还是接受了郗国求和的国书,他的身体已经不如往年。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大限之年,帝王的生涯需要完美落幕,这一封求和书就正好合适。
安将军及安泰被召回,皇子綦墨留驻。
同时,京中流传起穆王府、二皇子与郗国私通的谣言。
谣言不过两月,穆王府遭天火所焚,满门主仆亡于火海。
二皇子綦闵被查出确与郗国有密谋之事,被赐下毒酒,身亡。
“穆王是自尽的,穆王府的免死金符在火起前一日被送到了宫内。”
綦轲展开手中的纸条,迅速看完,扔到面前的火盆里看它燃尽了。
“定疆王府没了,穆王府也没了,下一个,会是我们安家吗?”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安柏听从綦轲的建议,上书乞骸骨,皇帝再三挽留后同意了。
失去安柏的相助并没有让綦轲陷入困境,他反而借此机会完全接手了安家的人脉。
怡妃也终于意识到事态变化,开始琢磨她新一轮的荣光,和綦轲母子齐心起来。
大皇子綦恭成为綦轲最大的敌人。
綦恭自小丧母,被柔怀皇后收养在膝下,算半个嫡子,名份上更为正统。不过,綦恭是个一根筋,他夺太子之位是为了柔怀皇后所生的嫡皇子綦塬,以致失了先机,被綦轲算计,死于綦轲刀下。
这一幕,恰恰落到前来寻找兄长的昭元公主眼中。
显敬23年,綦轲被立为太子。年末,皇帝病重。
在皇帝最后的时日,他的寝宫一直点着烛火,白日不息。
皇帝躺在床上,面颊已经凹陷,他频频喝问内侍:“仙师怎么还没来,是你们连朕的诏令都敢拦截了吗?”
内侍通通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陛下,仙师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滚,滚出去!”
皇帝似乎已神志不清,他时而呢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时而爆发怒吼。
“来呀,你们都来呀,朕是真龙天子,朕不怕你们。”
内侍总管伺候了皇帝几十年,也只能请太子綦轲前来劝慰。
看着自己的继承人,皇帝冷静了许多。甚至,相比他之前的模样,冷静得过分。
“幼崽长出了爪牙,有出息啊!”
“都是父皇教导得好,儿臣不敢居功。”
綦轲态度恭敬,挑不出一点错处。
“是啊,你是个好孩子。”
皇帝看着他,脸色数变后,态度忽然温和起来。
他招手让綦轲附耳过去。
“朕就最后再给你一个恩典吧。”
看着这样的皇帝,綦轲拉起了十二分警惕。
“父皇,您就这样说吧,儿臣听得清。”
“唉,果然是大了,不听话了,”皇帝以一种宠溺孩子的语气叹惋着,“还是应该娶个妻子帮扶着你了。”
闻言,綦轲面色未变,心下却一紧。
“父皇,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您还是安心养病吧!”
“哦,那传位诏书也不想要了?”
抬脚欲走的綦轲停下脚步,终于皱起眉,转身看向皇帝。
“放心,朕一死你就是皇帝,而且,还会有一位先皇钦定的皇后。轲儿,这份赐礼你可要好好收下。”
这是皇帝第一次唤綦轲的名,綦轲却感到无比的惊怒。
这个从未管过他生死的人,却到死,都要掌控他的人生。
綦轲不再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动手翻找着皇帝寝宫,试图找出那封传位诏书。
“陆良弓,你是定疆王又如何?老匹夫,你不把女儿嫁给朕,你外孙女还不是得乖乖嫁我儿子,镇我岚国气运!”
皇帝看着綦轲东翻西找,也不制止,口中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
他回光返照般站起来,发出丧心病狂般的笑声,令闻者毛骨悚然。
“来呀,你来呀,你还敢来吗?你还敢……”
内侍们眼见着皇帝一口气梗住,直直挺立着倒下。
内侍总管颤着手试探皇帝的鼻息,下一刻立刻跪倒,高声喊道,“皇帝驾崩!”
话音刚落,哭声四起。
綦轲翻找不停的手也无力落下,一切尘埃落定。
在显敬23年末,綦轲如愿成为岚国第七代帝王。同时,綦轲册立仙师君如之徒天凤为后。
大婚当夜,綦轲挑着天凤敷满脂粉的脸,面上是不容掩饰的嫌弃。
“君如的弟子就是这么副模样?”
綦轲还不知道他这位皇后不是个省油的灯,故而失去理智地随意挑衅。
“哟,”天凤一点不憋着自己的脾气,扬了扬眉,笑得嘲讽,“这就是得不到心中所爱的人的怒气和、无能吗?”
刻意拖长的话果然激怒了綦轲。
他的手在天凤下颌捏出两处红印,天凤不呼痛、不叫疼,仍弯着眉眼挑衅,“只会把情绪发泄到同样身不由己的女人身上,皇帝陛下可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呢。”
“皇后真是伶牙俐齿!”
綦轲怒极反笑。
“哪里,不及帝王口蜜腹剑!”
帝后新婚之夜就如此唇枪舌剑,好像后事也不是那么难以预料。其后二人相处,皇帝越发觉得皇后是个特别能装的假贤惠、假端庄,皇后也越发觉得皇帝就是个特别能装的假深情、假大度。
在梁京人尚对凭空而出的天凤后议论纷纷时,前来观礼的郦国使团向岚国提出更改和亲人选。
之前郦国向岚国提出和亲,和亲的人选本已定下昭元公主。可立后典礼一完,郦国使团忽然反口,改和亲人选为武安郡主安雪阳!
安雪阳被父亲关在府中,她没怕,她知道她的轲哥哥会为她周旋。
可一个月后,她收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和亲文书。
隆庆元年四月,安雪阳踏上了北上郦国的和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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