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府中往事
方禧八年。
兰屏公主府上，出了件大事儿——
潜入了一刺客。
这兰屏公主自小离宫，既不得已远离都城，远离皇宫，离开父亲，更是无缘再见母亲，所以一直以来颇为低调，几乎深居不出，实在是不愿再惹出什么祸以致真应了那妖孽之名。
她居于气候宜人的蕙州，老老实实住在皇帝为其修葺的豪宅里，府里吃穿用度却一切从简，府里也只留了寥寥几人伺候着，宫里送来的奇珍异宝她也都统统收着，每年挑那么几个月尽数带上去雨隐寺里献佛，顺便在寺里待上一阵子。
这行事够低调了吧？
但已经做到这份儿了，谁曾想，却还是招来了刺客。
听说，那刺客是个女的……
还会轻功。
深夜，刺客悄摸悄声地立在屋顶之上，一道纤瘦黑影，趁着月色黯淡，空中无星，瞒过了众人的眼，一溜烟儿地钻进了主子的房间。
但谁知，许是光线太昏暗，她竟钻错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剩那孤零零的桌椅床榻被镀上了一层清冷月色。她慌里慌张的，不巧打翻了房间内一盏蓝心琉璃灯。
弄出了声响，这才招来了人。
家丁们慌慌张张地穿过亭子，高举着火把大声叫喊着来人，几个身着盔甲的侍卫脚下抹油似的急急往传出声音的房间奔去。大家有的套衣衫，有的整发冠，嘴上也没闲着，互相使着眼色，捂着胸口，围在主子房间外东瞅西瞅。
然后，侍卫们行动迅速，迎着火光，押出来一个身裹黑衣，面容美艳的女子。
看到她的脸，大家伙儿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人的一双眼，竟看不出任何慌乱，甚至带着一丝挑衅似的笑。
再一看这细皮白肉，尖俏下巴，红得跟吃了人似的嘴唇……
真如妖魅！
人声越来越嘈杂，七嘴八舌的，侍卫的剑已扬起。
骚动的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嗓子清亮。
“放开她！”
众人似乎都在等这人的到来，瞬间安静下来，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明灭火光中，一赤着脚，披散长发的女孩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她长高了些，身形单薄，略显稚嫩的脸庞，仅着中衣，身上却无一丝褶皱，未戴任何首饰，散着的发有一股沁人花香。
刺客看到她，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有妇人拦住女孩，劝道：“兰儿，莫要再上前！这、这人是刺客！”
女孩直摇头，说出令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的一句话。
“我认识她。”
于是，这场闹剧便无疾而终。既然主子都说认识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谁还会再追究？
人群散去。
那黑衣刺客在月光下笑得极其放肆。
“兰屏公主明明是第一次见我，怎么谎话张口就来，也不脸红？”
女孩身子微怔了一下，表情僵了两秒。
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你也知道这是公主府啊，不清不楚的人误入公主府，没人会听你的理由，你必死无疑。”
黑衣女子笑意不减：“你不怕我真的是刺客？”
女孩轻哼一声，说：“大概没有这么不聪明的刺客。”
她转身，正面对着黑衣女子。素白中衣依她的动作扬起微小弧度，她张开双臂，广袖掀起一阵风，小脸微微仰着，一双圆眼睛直直盯着她。
“你说，我是谁？”
黑衣人笑：“兰屏公主啊。”
“名字呢？”
“兰儿。”
女孩哈哈笑起来：“那是刚刚冬姨叫我，被你听到了！”
黑衣女子愣住了。她倒不是因为那女孩所说的，偷听名字被发现，而是忽然意识到，她确实不知道她的姓名。
“我的全名是什么？”女孩还在问。
她却答不出来了。
女孩得意地笑道：“看吧，连我的全名儿都不知道，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傻的刺客啊。”
话落，便转过身意欲要走，走时还朝那黑衣人挥了挥手。
“你走吧，明天早上起来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女孩刚往前走了一两步。
“你爹爹叫我来的。”
女孩的背影一僵，却并未转身。
“你爹爹说，他对不起你，不能亲自来看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带你去骑马，去射箭，去林子里狩猎。”
“他说他知道你需要人陪着，可是他太忙了。”
“所以他让我来陪你。”
女孩缓缓转过身，看向她。
她继续说道：“我会骑马，会射箭，也会狩猎……我还会占卜、会星象，我会的可多着呢！”
她说完，竟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她说了谎，借了兰儿曾经告诉她的那些故事，借了兰儿父亲的名字。
但她也不是第一次说谎了。
反正她是鬼域里出来的，嘴里哪有真话，早就是个厚脸皮鬼了。
只是，她知道，她这个谎，利用了兰儿心中的感情。
凡人最大的弱点，永远是“感情”二字。
虽然她早就熟练这些了……
但说完的那一刻，她竟有些后悔。
“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女子听到这话，脸上那最后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褪去，睫毛微颤，终于笑了起来。
明眸皓齿，美丽无双。
“姑余。”
姑余成了公主府里的一员。
书房里有她，小厨房里有她，避暑凉亭里有她，花园里也有她……姑余几乎无处不在。
但同时，她的身边都有那个娇小可爱的身影。
是因为兰儿无处不在，所以姑余跟着，也无处不在。
姑余在府里过得尤其自在。
兰屏公主本命为邵芷兰，府上众人基本不尊称她为公主，而是唤其“小姐”，或者像冬姨这般亲近的会称其小名“兰儿”。不过兰屏毕竟是熙元帝唯一的公主，公主身边伺候的全都是家世清白，又细心妥帖的人。公主性子谦和，待人亲厚，爱笑爱闹，却也十分懂分寸，不会给旁人带来麻烦。身边的人都喜欢她，府里的人看起来便也没有那么的谨小慎微，不像宫里的人那般循规蹈矩，有时竟也会与兰屏嬉笑打闹。
姑余头一次来人间体验当人的日子，又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着，自然是新奇又开心。
至于，她为什么化人形一年后又回到这公主府？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姑余一开始其实没想留下的，只不过是突然想起来，好奇这小丫头过得怎么样。
本来只是想着偷偷溜进来，看一眼就走。
谁知竟被当成了刺客？情急之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着了魔似的，随口说了那么一通谎话。
说完那些话，小丫头那么期待地看着她……
她哪儿能那么容易拍拍屁股走人？
“姑余！”
这一嗓子打断了她的遐想，姑余“蹭”地坐起了身子，睁大了眼朝声音来处望去。上一秒，她正晃着腿，悠哉悠哉躺在那两棵树之间的摇床上。
兰儿提着粉裙子，一点儿没有淑女风范，跑得极快，一阵风似的就到了她跟前。
“姑余！今儿天气这么好，出去转转！”
她犹豫着问道：“去哪儿？”
“月半饭庄！”
真稀奇，今天没有缠着她去骑马，去打猎，去射箭……倒是想起来去下馆子了。
“你不是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
兰儿调皮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不是有你嘛，你来保护我！”
姑余无奈地点点头，刚站起身准备走，兰儿却拦住了她。
“你先去换衣服！”
姑余愣住，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一身男装。平日里，经常陪兰儿外出，要么是去爬山，要么是去狩猎，都是些激烈活动，男装比女装自在得多，她穿着舒服，自己也喜欢，所以一直就习惯去哪儿都穿着男装。
姑余容貌出众，眉眼本生得妩媚，但束起发穿起男装，再由着兰儿的意思改了改眉形，竟平添几分英气。
怎么今天就忽然让自己去换衣服？
姑余疑惑着，不过也习惯从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进屋换衣服，屋内床榻上整整齐齐摆着套衣裙，看来是兰儿提前叫人备好的。
她动作迅速，匆匆换好了衣服。但还未踏出门，门大开，又进来了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将她按回了椅子上，一个替她重新梳发髻，一个替她细细描眉。
费了好一番功夫，姑余终于能出门了。
门一打开，那小丫头看到她，眼睛都直了。
姑余一头青丝盘于顶，发髻中穿过一支晶莹碧色发簪，连带着一头秀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盈盈光泽。她本就肤白，只在双颊轻扑胭脂，显得面色红润一些，便与朱唇相得益彰。身穿时下流行的翻领窄袖衣，翠绿色显得人愈发白嫩，纤柔无比。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感叹。
兰儿更是直呼：“姑余，你真好看！”
她笑着推搡了兰儿一下：“别取笑我！”
谁知这一颦一笑，落在那小丫头眼里，是在害羞。
“姑余，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姑余瞬间敛起了笑，作势要去打她。
兰儿极为灵敏，稍一闪身，偏过头朝她做个鬼脸：“这么凶，哪天嫁了人，非要把夫君也吓跑了！”
她笑着朝门口跑去，身旁正在扫地的几个家仆，听到这话，也偷偷掩住嘴笑出了声。
兰儿跑远了，也没回头看，因为心里知道姑余肯定会跟上。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照在姑余的脸上，铺上一层温柔细腻的光辉。
她笑得无比温柔，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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