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温行一要走,叶酌当即扑上一步“别别别,干嘛呀。”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好不容易定好了,我去山上看一看嘛。”
当是在地图上选的时候,他们就挑了一座很偏的山峰,如今一路御剑过去,已经快出了下泉的地界,周围好几座山峰都找不见修士,往下眺望,倒是能看见凡人的屋舍。
他们落在峰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山头已经插着的一块青白色的寿山石,这石头个头足有太师椅大小,表面打磨的光滑圆润,一个字也没有。
叶酌摸摸那块石头,入手细腻温润,他喜欢的很,这石头是给峰主用来提名的,取好了山名就刻上去,叶酌偏头问温行“你打算起个什么名字?”
温行站在后面,摇摇头“你起,我不太会起名字。”
叶酌叹了口气“这是为难我,我也不会啊。”
——想他唯一取过的几个名字,温芒塔谐音文盲,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人间无数倒是取的不错,只可惜是人家秦观写的,被叶酌扣出来了。
由此可见,仙君的起名的文采只取决于他借鉴的那本书的文采,要他自己想,怕是有些困难。
如果说什么塔灵啊剑灵啊可以随便取名字,但是要叶酌随意给自个的家取名字,他是不乐意的。
叶酌甩锅“不行,你是峰主,你要想一个。”
温行很认真的想了想,提议“要不就叫长岁?”
——得,直接套了仙君的字。
叶酌“……真是一个偷工减料的好名字。”
他当场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甚至忍不住腹诽:
“你师傅叫长岁,你的剑叫长岁,你住的山也要叫长岁,到时候你山上还要养一个叫长岁的我,到时候长岁树下长岁果,长岁山上你和我,你难道是长岁的童养媳吗?这么喜欢两个字干什么?”
当然,这话叶酌是绝对不会在温行面前胡扯的,故而他只是矜持的否决了他的提议,打算在借两本诗词歌赋来借鉴一下,抄个名字。
叶酌问”你有书吗?诗经楚辞论语都行。”
温行道“藏经阁有的。”
叶酌当即一撸袖子“让我来抄上一抄。”
然后他们在这无名山头,屁股还没有坐热,温行就又御剑带着他往书楼去了。
他上次来下泉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所以他其实很多年没仔细瞧瞧下泉的风貌了,叶酌站在飞剑上往下望,修士喜欢用阵法加固房屋,有些飞阁长檐千年从未变过,颜色也不见一丝暗淡。
但可能是藏书越来越多的原因,藏书楼已经扩建了不止一圈,坐落在明光殿斜下方的半山腰,书阁墙壁砌成玉色,自白雪里露出一点朱檐,很是好看。
他们进了大门,向守门弟子亮出腰牌,那弟子一见温行,便笑道“雪松长老啊,您的书室还留着呢。”
温行颔首,弟子便转向叶酌“这位新来的……”他低头看了一眼腰牌,见他还没有道号,便问“这位小道长,您要单独开一个书室吗?”
这藏书楼极大,所有内门弟子都有单独的书室,供他们誊抄看书所用。不过这里的书册大多与修炼悟道有关,叶酌倒是没什么兴趣。便道“不必了,我不常来看书。”
几乎同一时间,温行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紧绷“给他单独开一间。”
他们对视一眼,自从上次叶酌以崇宁仙君的身份出现,叫温行多撒撒娇,他自己便身先士卒,作为模范领头人,无师自通的领悟了向老师撒娇的技能,当下眨眨眼,软声道“老师,我不想一个人看书。”
崇宁仙君作为剑君,向来以无坚不摧著称,态度没有更硬只有最硬,史书中常常见到诸如‘仙君冷笑一身声’‘仙君怒目圆睁’更详细的如‘仙君狂笑三声,手起刀落,血流成河’之类的不实记载,可见他在常人眼中形象如何,他难得软和一次,威力无疑是惊人的。
温行呼吸一窒。
一回合以内,雪松长老败下阵来。
他们从守门手里接过钥匙,并肩走过溢满书香的长廊,叶酌看着一册一册书籍摆放的整整齐齐,忽然想起了他在仪山偶然窥得温行一梦,他修长的指节拂过这些书卷,在午后磨墨誊抄的样子。
叶酌问他“以前,你常来这里看书吗?”
温行嗯了一声,道“常来。”
叶酌又问“那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他本意多了解了解,自个徒弟给教的太寡了些,对万事万物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什么的,搞得仙君根本没办法投其所好,一展追人才华。
这也不是什么难问题,谁知道温行听到以后,居然沉默了半响,含含糊糊道“没有什么,许多书都喜欢。”
叶酌见他不愿多说,便没有再问,他低头看了看守门给的牌号,此时属于温行的那个小阁楼就在眼前,他便想去拿温行手里的钥匙开门,谁知道温行居然错开他,自个儿上前一步把没打开,叶酌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极快的闪进了门里。
还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好心虚的样子。
叶酌摸不着头脑“这是有什么不想被我看见的东西?”
他失笑摇头“搞得好像我是那些偷看隐私的父母一样。”
特意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他推门而入,温行已经坐好了,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包茶叶,叶酌抢在他前面拿了茶壶,替他和自己分便满上,尽心尽力的扮演乖巧弟子,笑道“老师怎么自己动手,也不唤我,哪有弟子在跟前,却要老师自个儿沏茶的道理?”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温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手,压上了茶壶柄,道“我来。”
叶酌“啊?”
温行加了点力,几乎要把茶壶从叶酌手里抢过来,坚持到“我来。”
他少于如此强硬的时候,叶酌哦了一声,乖乖的放了手,温行拿过茶壶,把叶酌那杯倒好,提着手柄把它放到最右手边叶酌根本拿不到的地方,咳嗽了一声,飞快的从书柜上拽了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埋头苦读起来。
叶酌更迷惑了。
好在他还记得来藏书楼是干嘛的,便从椅子上起来,去温行的书柜面前挑挑拣拣,一边挑一边回头,笑着问温行“诗经楚辞,李杜王白,你想我从谁的诗里抄一句?”
温行很轻的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道“都好。”
叶酌就怕别人说都好,更怕温行说都好,于是他坐回桌子上,问他“就算都喜欢,也总该有个比其他更喜欢的吧”
他刻意拖长了声音“哎我的雪松长老,这可是你我的小家诶,不要那么随便吧,你就告诉我吧,你喜欢谁啊?”
他一本一本摊开,又用上了先前撒娇的语气,引诱道”挑一个嘛。”
温行侧过头,从脖子红到耳背,不去看他了。
叶酌站起来“也就是说,你都不喜欢?”
他叹了口气,走回书架旁,挑挑拣拣“行吧,我以为最出名的就是那么几个了,你不喜欢的话,那沈括张岱这一些名气稍逊色的呢?”
他连着抽了好几本书,忽然有一本卡的很紧,他用力一抽,突然间哐当一声,像是哪本书掉下来了,叶酌低头一看,是本版式老旧的黄页书,背面朝上,看不清封面,便低头想要去捡。
他打了个哈哈“这啥啊,看着有点眼熟。”
温行却更快一步,急忙压住书脊,几乎是抢一样护到身后,叶酌抬眼询问,温行飞快的把这本书抽出来,整张俊脸都红透了。
叶酌一时间险些以为他病了,连忙去探他的额头,这是问他“怎么了?”
他伸手想去把温行捏着的书放回书架,谁料温行定定的看着他,闭了闭眼,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将书桌上摊开的一片李杜王白摞到一边,把他手里那本搁到书桌上,轻声却坚定的道“我喜欢这个!”
叶酌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问“什么?”
温行把他压在书封上的手抽开,轻声重复,声音越来越小,而后不自然的后退一步,几不可闻道“我喜欢这个……”
叶酌眨眨眼,这还是温行第一次明确的表示喜欢什么,他一时有些微妙的嫉妒,忍不住往那书脊上瞟,想看看是哪个作者,然而那片烫金的字体完全模糊了,他就斜着眼睛,半是不忿半是不屑的去看书名,只见三个烫金脱落的大字——《游仙录》
叶酌“……”
“卧槽?”
居然是崇宁仙君从前游历的时候胡扯的文字。
叶酌一时复杂难言,一方面暗自欣喜,一方面又忍不住抱怨,“温行这是猪油了蒙心啊,他得多喜欢叶崇宁,这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他也看的下去,我哪里不如纸片人,我好嫉妒。”
刚刚被叫过来一起参谋名字的塔灵“?”
叶酌神色屡次变换,怔怔的看着温行半天,挤出来一句“师傅,我觉着你的欣赏水平可能有待提高,还是李杜王白写的好一些。”
温行本就慌,刚刚那两句话像是抽***周身的力气,叶酌的反应更叫他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如今怎么也沉静不下来了,他把那书胡乱往书架上一插,急急道“算了,你选吧,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脸上发烧,叶酌脸上也发烧,一时居然来不及拦,等他反应过来,温行真的跑了。
于是叶酌一个人站在书室里,随手翻开了一本文集,连作者是谁都看不下去,盯着最右边的词牌名开始发呆。
塔灵咳嗽一声“仙君,回魂啦。”
叶酌连忙底下头,神游万里的假装翻书“你说我和温行那座山叫什么,游仙录,就叫仙山好不好?”
塔灵“……好土的名字,我随便扒拉都比这个好吧。”
叶酌心有怯怯,他这个人一心虚就话多,一心虚就疯狂想抬杠,当即去呛塔灵,“虽然我取名字却是不怎么样,但也不是随便扒拉都比这个好吧。”
温芒翻了个白眼“你翻,每页开头两个字,我不信还能更土。”
叶酌正在尴尬,连忙随手一翻,翻到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开头两字正是‘滚滚‘,他不可置信的抬头道“温芒,我知道你文盲,但是你真的觉得滚滚山很好……这是什么东西?”
温芒挤开他“你翻的什么玩意儿,让我来。”
他随手一翻,果然是千古名篇,翻到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摸总相宜。’
叶酌继续抬杠道“你说吧,欲把山,淡妆山,你觉得哪个好一点。”
温芒“……”
他一本正经“回仙君,我觉着欲把山很符合您寻寻觅觅,可惜美人对您视而不见的心态,属下如此妙手,果然神机妙算,居然翻到了这么意蕴深长一个名字,不如就这个吧。”
叶酌挥手示意他快滚。
仙君继续埋首苦读,大有皓首穷经之势,他的指节划过书业,最终在泛黄的纸页上停了下来。他指给温芒“这一句好不好?”
塔灵俯身去看,却是写景的四句“涓涓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鱼舟。”
叶酌安抚好了颤抖的小心脏,终于能仔仔细细的体会一下手中的诗句,他托着下巴回忆
“我同温行挑的那山,松竹掩映,冬来山雪压竹,春来水漫桃花,逐溪而下有一深潭,山下人家系舟竹旁,闲暇之时泛舟其上,或能钓上几尾鳜鱼。”
他接着往下,指尖划过中间四句,在可人如玉上停顿片刻,划到了末尾的四句“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叶酌将‘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八字在舌尖滚过数遍,放下笔墨,忽而就觉着妙极。
说来仙君这么些年见过美人无数,却还从未见过温行这般的,说他浅淡不争吧,倒忍得过白狱通幽,说他有所求有所争吧,偏又清透自持,旁人是给磨平棱角锋芒,他倒像生来就是个温和圆润的玉石,本来没什么棱角,不扎你,你也休想叫他变上分毫,就算是面子上变了,里头也是一样的。”
于是叶酌本以为四季他最喜欢春,热热闹闹花团锦簇,今个骤然一见‘如月之曙,如气之秋‘的,却是目眩神迷,再不肯挪开分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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