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祸
2019年夏。
京市的天雾蒙蒙。
苏婵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面对敞开的阳台，白色的纯棉裙摆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裸露的脚丫在木质地板上点来点去。
她非常无聊。
“叮铃——”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个长相十分清朗的男孩子，嘴角勾起的弧度笑得很漂亮。
苏婵侧头看向手机屏幕，咕咕喃喃：“哎，又来了。”
来电显示：雪姐。
是苏婵的经纪人章雪。
苏婵把手机通讯录里面每个人的头像都设置成了沈行止，接电话的时候心里会没有那么抗拒。
实在是太养眼了！
上一次和沈行止见面是在三个月前，他惯例来看一下她的状态，可是那会儿苏婵情绪很差，对他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把沈行止当成了她坏情绪的发泄口。
沈行止被苏婵赶出门的时候形容狼狈，脖子上还有她指甲划出来的长条伤口，细小的血珠在往外渗。
他脾气向来很好，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向她的妈妈罗微女士告状，一个人都默默承受了下来。
三个月前，正是他导演的第一部电影《蝉鸣》上映的日子，在此之前，京市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沈行止一直都在拍短片。
苏婵小小懊恼，当初拒演片子就算了！上映竟也忘了祝福！
幸好，《婵鸣》大爆，祝不祝福已经无关紧要。
电影的女主是苏婵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姐林萦。
2012年苏婵初三毕业的暑假，罗微女士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嫁给林萦的爸爸林森，四个人组成了新的家庭。
只是可惜两个成熟的大人很相爱，她和林萦两个年轻女孩子就不怎么合得来了。
“苏婵？”
电话那边冷淡的女声响起，苏婵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章雪顿了顿：“我很荣幸你竟然在听。”
苏婵揉着额头苦笑：“雪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现在有在慢慢好转。”
因为长时间的压抑和生活上各方面的不顺，她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抑郁的情绪中，没有办法工作，没有办法跟外人交流，一度休学，不能顺利毕业，本来这个夏天就应该从电影学院毕业，同是电影学院的沈行止和林萦都已经收到了毕业合照。
微信上，林萦还将他们两个穿着学士服的合照发给她看。
漂亮的孩子光是站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会让人觉得十分般配，养眼极了。
他们明媚好看的笑颜却是苏婵情绪爆发的导火索，那个时候，偏偏沈行止就来探望她，于是惨遭苏婵毒手摧残。
他因为善良，所以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照看一下她，他本来没有这个义务。
除了两人的妈妈是闺蜜外，私下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关系。
所以苏婵很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他。
趁着情绪稳定，过几天向沈行止道歉吧。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垂着眼帘听电话那头的经纪人说话，裙子被苏婵揉得皱巴巴。
“林萦最近签了一部电视剧，是个大制作，帮你向导演推荐了一下，我发了很多你的照片过去，导演对你的形象很满意，有一个女四的角色挺适合你，不需要试戏，可以直接签，你来一趟公司。”
电影《蝉鸣》的大爆，直接让林萦的资源升级了，很多以前不会考虑她的好戏，如今都愿意抛出橄榄枝。
章雪是个有能力的经纪人，各方博弈之下，也会拼尽全力替手下的明星抓住机遇。
苏婵的心理治疗没有停过，直到大四这一年，她开始愿意主动接触外界。
她跟章雪明确提出想要出去工作，她就替她找了一些不温不火的综艺，不是什么重要的嘉宾，陪衬而已，上电视刷刷脸，毕竟苏婵已经三年没有动静了，能有这个机会也很不容易，也是章雪争取很久得来的。
距离苏婵被网暴也已经过去四年。
可是网友也没有完全忘记她，时不时还是会有人在弹幕上刷：
【这不是四年前那部大爆恋综里的绿茶婊么？】
【她脸皮好厚啊，怎么还敢出来啊？】
【捞钱呗，谁不知道娱乐圈赚钱，我看看哪个傻子还在问！】
四年前苏婵高中毕业，暑期她参加了一档恋综，刚考上电影学院的她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纯素人。
一同参加节目的还有三位炙手可热的演员明星，她当时就是抱着刷刷脸的想法去的。
顺便赚点生活费。
可是没有想到节目一经播出，火爆全网。
论坛上讨论节目的高楼刷了几百个帖子。
更爆的是沈行止和林萦两个人的cp,cp粉磕糖的帖子至今还挂在论坛上实时更新。
而苏婵也“火”了。
苏婵至今不清楚到底是从哪一件事情开始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铺天盖地的骂声，微博上说她绿茶的小论文被转发了几十万次。
她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包括一些细微的表情，都被人放慢品味，去恶意解读她。
同样都是作为素人参加节目，节目播出前，大家一起被明星粉丝追着骂蹭热度，节目播出后，除了苏婵之外，参与节目的嘉宾都有一定的收获。
只有她，留下了永远的心理创伤。
那时候年纪小，上那部恋综的时候，苏婵只有十八岁，心智不成熟，真的很难承受得住，懵懵懂懂的，身边也没有人能够开解自己。
于是陷入无望的自我否定里，蹉跎了青春四年的时光。
现在有戏可以演，苏婵捧着手机，两眼放光。
“你也不要太开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角色会有一些裸露的戏份，人设也不是很好。”章雪在电话那头提醒她：“等剧播出，你会被骂，从前那些黑粉也会闻风而动，重新活跃起来。”
“苏婵，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可以么？”
当然可以，苏婵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挑挑拣拣。
她热爱演戏，她也要从泥沼里挣脱出来。
苏婵在手机软件上打了一辆车，等车的过程中，她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看着镜子中那张清纯到极致，透着一丝妩媚的脸，她努力地笑了笑。
人生还是有希望的不是么？
一米六八的苏婵身材姣好，身上带着独属于年轻女孩儿的莹润。
脸蛋饱满透亮，哪怕不化妆，肌肤也是最水润白皙的状态。
她也是真的长得很漂亮，就算放在女明星里比较，也是一眼就可以让人注目的那个。
其实在当年恋综播出的时候，苏婵吸了一些颜粉，可在全网的舆论围攻下，那些力量小之又小，被海浪一打就什么都没了。
你在沙滩上见过连大浪都冲不走的石头么？
至少苏婵没见过。
比起跟海浪对抗，苏婵更希望这些人能够保护好自己，开心地生活。
软件上显示司机距离苏婵仅剩下几百米的路程，苏婵拎着包，在出门前最后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轻轻阖上门，搭乘电梯下楼。
苏婵住的小区外面有一家杂货店，就开在马路边上。
店主大爷见苏婵在等车，他手举着一份娱乐报刊，遥遥地跟苏婵打招呼：“小姑娘，你终于出来啦？攒了些杂志，等你回来取啊！”
大爷十分热情，苏婵压低帽檐，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苏婵现在的手机除了微信之外，没有下载任何的网络社交软件。
全网黑最严重的时候，她都没有卸载，自虐般逼着自己反复刷反复看。
反而是在后来的心理治疗，情况渐渐好转的阶段，她选择断网，那个时候，甚至微信也卸载了，通讯录里的人一个个都拉进黑名单，这个过程，让人莫名觉得很享受。
谁也找不到她，她就会觉得很安全。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已从来不是什么坚强的孩子，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人一定要直面曾经的痛苦才算痊愈么？
能够接受自己的脆弱，又何尝不是和自己的和解呢？
断网的几年，苏婵都会在娱乐报刊上悉知沈行止的动态，家里面已经堆了很多与他有关的杂志。
自小沈行止就是她崇拜的人，他很优秀，她一直将他当做努力的标杆。
初中被妈妈丢在外婆家不管不问的三年，
高中在新家庭和新学校里压抑的三年，
苏婵就是靠着这点微弱的光，努力地支撑着自己走过来。
当然现在也是。
好感以上，算不上喜欢，真正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两位家长虽然是好闺蜜，但她的家在南市，沈行止一家在京市，基本没怎么见面，偶尔联系。
至于后来上恋综，两人压根没有机会被分到一组。
或许曾经，在更早以前，有那么点情愫，但是也还来不及发展壮大，一点少女情怀全消磨在时光里。
京市的交通状况一如既往得差，苏婵坐上车后，一路上已经被堵了好几次，雪姐的电话跟催命一样，响个不停，最后也被磨得没了脾气，冷冷甩下一句“片场见，直接去试妆”，就把电话挂了，发了一串地址过来，苏婵只能让司机大叔改道。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一辆巨大的货车出了故障，跟这辆相比之下那么小巧的小汽车相撞，根本来不及躲闪。
“砰——！”
一声巨响，小车被猛烈撞开，侧翻在地。
苏婵浑身剧痛，不知道哪里受了伤，只觉得一身都疼痛难忍，鼻尖抽了抽，闻到了汽油的味道，身体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太痛了，痛得苏婵神志不清，慢慢阖上了双眼，手无力地耷拉下去，手腕上戴着的小金珠染满鲜血。
那是高三压力最大的那一年，被繁重学业压垮，苏婵下晚自习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哭一边给沈行止打了一通电话。
这是一通十分冒犯的电话，但是沈行止对她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女孩，展现了无比的耐心和善心，一直在电话那边安慰她，又从京市给她邮寄礼物，苏婵就一直戴了很久。
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内。
沈行止刚从助理手上接过厚厚的剧本，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上映的那部片子并不是真正的婵鸣，他手上这份才是沈行止打磨了四年的剧本。
低垂的长睫猛然颤动了下，胸口一阵心悸，沈行止捂住心脏的位置，茫然地抬眼，清淩的眼眸失了神，一股巨大的不知名情绪涌动，穿透心脏。
小助理觉得不对劲，停下汇报，看着眼前这个清隽的男人，疑惑发问：“沈导，怎么了？”
沈行止揉了揉胸口缓解疼痛：“没什么，你继续。”
他的肤色几近冷白，映衬着眼眸愈发乌黑，此刻看起来有些苍白。
小助理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沈行止静下心投身于工作。
人生的齿轮“咔咔”转动。
突然，齿轮卡住，一切静止。
巨大的透窗外，连风都停了下来，叶片浮在空中。
小世界的女主没了气息，上帝之手收回玻璃球，将世界揉乱捏碎，齿轮往前拨动，一直转，转回到2015年的那个夏天——
蝉鸣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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