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洞明（5）
高唐州城破，附近州府纷纷往东京递书报信。殿前司高俅与枢密院童贯接信后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往华阳宫觐见天子，不敢有片刻迟疑。
他们到时，天子赵佶正焚香祝祷，叩拜三清，张叔夜与隋晓则匍匐在他身后，一副请罪的模样。
叩拜礼毕，有内侍上前通报：“官家，高太尉与童枢密求见。”
“进来吧。”
内侍恭顺地退出殿外，将高俅、童贯请了进去。
“你们二人也得知高唐州被梁山贼寇攻破的消息了，对吧？来见我想说些什么，求我发兵攻打梁山，还是告诉我知府高廉斗不过草寇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子提到高廉，言语中还带着责备之意，童贯忍不住偷看站在他旁边的高俅，期待今天能看他一出好戏。
高俅惶恐地回道：“臣得到周围府县上报，不敢不来告知管家。至于是否要讨伐梁山贼寇，一切皆由官家定夺。”
“你把自己的兄弟吹嘘成金刚临凡，结果被一群草寇给治住了，我该说你什么好？又是文武双全，又是精通道家法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个草包如蔡德章般的废物。”
“高廉无能，城破身死罪有应得，官家请息怒。”
“我没有心情跟你们生气。”赵佶指着仍跪在地上的张叔夜说，“想听听他给我带回来的消息吗？”
“臣等洗耳恭听。”
“柴慧死了，柴家满门被你那狗胆包天的好兄弟屠杀殆尽，就剩个半死不活的柴进也跟着上了梁山！”
赵佶突然抓起身后的烛台砸向高俅，烛台落地，血顺着脸流下来，吓得童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高俅鄙夷地看了童贯一眼，自己则不疾不徐地跪了下去：“不知嵇仲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会不会有什么差错？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不可能说死就死了。”
“吉人自有天相也架不住有人暗害啊。”赵佶蹲下身子怒视高俅，眼中布满血丝，如同疯了一般，“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从她开始往返于沧州、东京，你们派出去多少人暗杀，若没有我的人保护，她早被你们剥皮抽筋了！上次在青州我已经挑明了不许你们再动她，没想到奸臣多了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
高俅看他语气神态都不太正常，心里也慌乱起来：“高廉与柴家的恩怨是最近发生的事，臣并不知情，又怎么会指使他杀害郡主呢？一定是张叔夜所查不实，求官家明查！”
“隋晓！你跟高太尉说说在高唐州的所见所闻，看看他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隋晓直起身子，向高俅拱手道：“太尉容禀：官家接到郡主求助的书信，命我跟随张相公走一趟高唐州，把柴进的案卷挪给河北东路提点刑狱司督办。然而我等到达高唐后，知府高廉矢口否认，他坚称柴进一家不在高唐，其本人从未见过郡主。我们查过监牢，问过狱卒，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那你们为何说郡主已经死了？”
“因为我们始终没有返回东京，一直在沧州和高唐两处打听郡主的消息。高唐城破之后，我再次入城寻找，遇见过押牢节级蔺仁。他得知我是官家派来找郡主的，立刻带我去城郊，说郡主就埋在那里。原来高廉不敢随意杀害郡主，但她的浑家不依不饶，硬要把柴家满门置于死地。高廉拗不过她，只得让蔺仁把柴进和郡主一同杀死。”
“柴进为什么没死，你可亲眼看见郡主的尸体了？”
隋晓想说没有，因为他看见的确实是一座被人撅开的空坟。但看到高俅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他突然犹豫了。
“你说话呀，柴进怎么没死，郡主的尸体在哪儿？”
隋晓咬咬牙，豁出去了：“蔺仁不忍心杀害无辜，就将郡主和柴进分别藏了起来。柴进走运，还没死透就被梁山人马救走，可郡主因受伤过重，没等到梁山攻城就去世了。蔺仁带我去找埋葬她的地方，正好碰见柴进与梁山贼寇也在那里。他们把郡主的棺椁抬出来，一并带上山去了。”
“一派胡言！”高俅气得头昏脑涨，对赵佶辩解道，“官家切莫相信他的鬼话，请允许臣派兵攻打梁山，等抓住匪首，是否曲直一问便知。”
“高卿家，我真看不懂你。隋晓只是说慧儿死了，又没说是你杀的，你着什么急呢？”赵佶怪笑着走到神龛后，取出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一并丢给高俅，“你看看他们在刑房发现了什么？”
高俅简单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些都是柴慧随身携带的东西，最令他胆战心惊的是，所有物品上都带着血，已经凝结发黑的血。
赵佶捂着脸头疼不已：“我不让你抵命，你也别拿张视死如归的嘴脸对着我行不行。”
“官家……”
“都别跪着了，看着就烦。”
天威难测，四个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生怕弄出点动静再惊着赵佶。
“你们四个知道我为什么偏爱柴慧吗？”
“臣等不知。”
“因为她不仅是大宋的福神，还是我繁衍子嗣的福神！我养着她，我供着她，还不敢惹她，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啊！现在就因为高廉那个蠢货，全完了！”赵佶气愤得来回踱步，他走到门口，手指着东宫的方向不住颤抖，“前些日子太子莫名其妙身染重病，慕容贵妃腹中胎儿几乎不保，我正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唉，为什么她死在外面呢？”
天子连日不朝，群臣有诸多猜测，都没猜到是一向健康硬朗的太子病了。太子是国之根本，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天子年轻时子嗣凋零的噩梦会再次上演。
高俅和童贯各自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张叔夜眼见赵佶情绪不稳定，也不敢说话。只有隋晓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大步迈到张叔夜身前，把三位朝廷大员都震住了。
“官家若有意迎回郡主遗体，卑职愿往山东走一遭。”
赵佶突然来了精神，走至隋晓面前：“你可知要面对的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明白，江州之乱时，卑职就跟在郡主身边。”
“我不会给你人马。”
“没有人马更显诚意。”
隋晓目光中流露出的坚定让赵佶对他深信不疑：“你很聪明，也很有勇气。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如果不见你回来，我就派兵攻打梁山。”
“卑职领命。”
赵佶留下张叔夜与隋晓，把高俅和童贯撵出了华阳宫。
终于回到阳光之下，童贯畅快的松了口气：“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说到底都是高廉惹得麻烦，关我甚事。你挨官家一顿说，害得我在旁边担惊受怕。”
“你看戏不是看得挺开心吗，你受什么怕？”高俅捂着额头的伤口，气得浑身哆嗦，“该死的梁山贼寇，不乖乖窝在水洼里，居然跑到高唐州作乱，还杀死我堂弟。等过几天太子病愈，我一定劝说官家多派人马，填平梁山泊！”
“你就吹吧。”
“你没听出来官家也不死心？尸体能有个屁用，他只是借这个由头让隋晓去贼窝里看看柴慧到底是死是活。三个月后他不回来，官家一定会让咱们俩调兵遣将，兵发梁山泊。”
“你都听出来了我能没听出来？我还看见慕容贵妃躲在后面偷听呢。”
高俅一直在低头挨骂，没注意观察过周围：“慕容贵妃多年无子，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一个，怕也会因为柴慧之死记恨咱们。弄不好，官家今□□咱们发作一顿也是她挑唆的。”
“她翅膀硬了，想借官家之手打压咱们。”
“她哥哥慕容彦达也与梁山结过怨，早晚也得让人端了城池。我看日后咱们不要再同他来往，省得再像今日高唐州一般受连累。”
“你说得对，最好连慕容贵妃也不必再理，咱们断掉她和慕容彦达的联系，让她尝尝自以为是的好果子！”
童贯看高俅十分狼狈，便邀请他先去自己府上治疗。
二人刚走，四值功曹便现身在台阶上。
值年神抱着功劳簿满面愁容，他问其他功曹：“左辅星君洞明的功过应该如何记载？”
值月神道：“功劳是功劳，过错是过错，分门别类记清楚就好，到时候不管是天法司来问，还是天帝来问，咱们都有话说。”
值日神表示反对：“你说得轻巧，他就是分不清洞明在干的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才来问咱们。说他在干坏事吧，隐元与慕容氏早就应该有个人治治；说他在干好事吧，太子赵桓还有慕容氏的肚子里的胎儿无辜，都快被洞明折腾没了！”
“你重新找个本，不记功过只记事实。判断善恶是非的活儿要都让我们做了，还要天法司干什么。”
值年神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答应了值月神的提议：“那好吧，尽职免责嘛。不是咱们没好好当差，实在是有些事不好判断。诸位同僚，接下来的安排是去高唐州记录隐元的功过。”
“咱们走！”
四值功曹腾空而起，急火火地往高唐州赶去。他们知道战事已经结束，去晚了可能会见不到隐元。
他们行得匆忙，冷不防有人从下界飞来，两拨人实打实地撞到了一起。
“哎呦！”
三仙女被四个老爷们儿撞出去老远，差点没从云端一头栽下去。
值年神一看是她，拉上同伴就跑：“别说话快点溜，仙女楼那小疯子！”
值日神问他：“哪个疯子？”
“嘘嘘——”
值年神侧着头不住地给他使眼色，原来三仙女已经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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