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慎言（7）
李承睿平静地讲述着发生在五行结界的故事，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会觉得难以启齿了。他能感受到，对面侧耳倾听的柴慧比他还要平静，就像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她自己。
“圣物的作用就是无限放大本族人的实力，在‘慧心’的帮助下，我赶走了缉捕司的人，保护了水族最后一点血脉。我到处寻找开阳，找遍整个五行结界都没有找到，最后只能带着遗憾离开，躲进了关押上古神魔的伏魔山。”
陶缙云恍然大悟：“你这家伙，当初没打完就跑，害得我找你几十年；等人家在伏魔山里修身养性时，你又跑来决斗；我刚咬着牙下狠心决定跟你决斗，你又跑天宫当文曲星君去了。多少年了，我只当你在耍我，原来有这么一段因缘。”
李承睿接着说：“后来五行结界没有毁在天帝手里，却因内斗而覆灭。开阳他们死后封神，忘记了前世的恩恩怨怨。我深知天帝为人阴险毒辣，不放心开阳孤身涉险，于是以‘慧心’为筹码，跟天帝换了一个文曲星君的天职。”
“你的事儿我都听懂了，可是开阳呢？离开水族，你去了哪里？”三仙女皱着眉头问道。
“金族。”
三仙女和陶缙云面面相觑，他们对五行结界知之甚少，对他们来说，金族和水族一样，不过是个名字，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天英是金族。”李承睿不知不觉地攥起拳头，手上青筋暴起，“我该想到的，我早就应该想到，他平时就对你关怀备至，水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过来。我去过金族，但是没有找过他……”
“找到了也没有用。”柴慧不紧不慢地说，“我生来就没有心，族长想让我活下去，才把水族的圣物给了我。人无心得死，我也一样。只不过灵躯一体的人肉身死后，可借着灵魂复活。复活后人还是那个人，旧时的记忆却像喝过孟婆汤般都消失不见了。”
“不对吧，既然是生来无心，那再怎么复活也还是无心，还是不能活嘛。”
“三姐说得对，如果把我捡回去的人不是天英，那无论复活多少次，我都会很快死去。”
“天英，金族。”三仙女猛地一拍大腿，“我懂了，是金生水！金生水者，少阴之气，润燥流津，销金亦为水，所以山石而从润……他把自己的生命力给了你一半？”
“也可能是共用吧。我在三生石中看到了天英被自己族中长者训诫的场景，他说五行相生，被生者增力，主生者减力，天英用金养水，对其本身来说毫无益处。再加上五行相泄，水能泄金，水多而金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做法都是很危险的。”
柴慧说这些话时，李承睿脸上阴云密布，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悔恨。
“如果不是时局逼得你交出‘慧心’，你与李承睿水帮水，倒是符合五行相帮之数，双方皆可增力……唉，命运这东西真让人感慨，明明有好日子过，它非让你凑合。”
三仙女心口隐约有点不适，她想到了李承睿为早早来看护开阳而遭受的痛苦，也想到了天英为给开阳续命而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人一定要经受苦难呢？
柴慧转过头来，很平静地对李承睿说：“四哥，我在三生石里看过去，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我会因某些事感到喜悦或悲伤，但所有的情绪都会随着下个场景的到来而消失。那些记忆已经不属于我了，也许你们也应该试着忘掉过去的我，不要带着愧疚生活。”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愧疚吗？”
“不全是，但一定有。”
两人四目相对，李承睿看不透柴慧的内心，却好像看懂了她的眼神。她要李承睿承认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对水族和她的愧疚，她想代表水族和过去的自己原谅李承睿，继而将往事彻底翻篇。
他们僵持着，屋子里一片死寂。
陶缙云走过来拍拍李承睿：“兄弟，有个台阶就下来吧。这么多年了，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也混过来了。没必要太较真，因为什么不重要，她过得好就行呗。”
“她不记得我不要紧，我还能为她做些事。可是今天我顺着台阶下来了，从此便与她再无纠葛……她这是在逼我放手，成全她和天英。”李承睿摇摇头，“你休想。”
三仙女把陶缙云拽回来，揪着他耳朵凑上去说：“这怎么跟在二仙山上说的不一样啊，他不是打算不管开阳和天英的事了嘛，而且言语间对花荣的评价还挺高。怎么说着说着就起来斗志了？”
“冤得慌，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毛病，便宜都让天英捡去了。”
“人家没少遭罪。”
“他少遭罪了？”
三仙女无话可说，只能看柴慧如何解决。
“不管四哥依不依，这是我的态度。我不是天法司的判官，不会分辨过去的事孰是孰非，所以就一概不问了。你愿意记着就记着吧，我只当你是北斗宫里初识的，与我义结金兰的四哥。”
“都说你优柔寡断，遇事犹豫不决，那是他们没看到你决绝的时候。我的好妹妹，你狠起来，心是真的硬啊。”
“我只是在给自己找条活路。你们两个都不易，到最后为难的是我。我好不容易捡条命，还有很多要紧事做，才没精力为两个男人整日愁眉苦脸，要死要活。”柴慧指着三仙女等人说，“我不让三姐他们回避就想让他们当个见证，日后出去了，你和天英我谁都不去依靠。你们也不必天天为我付出，我不领情。”
“你……”
“别生气，你好好想想吧。如果觉得我是为了你们着想，就依着我的话做；如果觉得我心狠无情，那还随你们便，我不会再谈第二次。”
李承睿未及争辩，话就让她压了回去，只能赌气般回答：“好，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我希望你把花荣叫来也能跟他说同样的话。”
“说不了，他是花荣，不是天英。”
“你行，你真行。早知道今日要受这份气，我何苦来跑进阴司救你，真不如死了好。”李承睿把椅子一踢，推开挡在身后的隋晓离开了房间。
三仙女被二人越来越急的对话气势吓得缩在陶缙云身后，生怕打起来血崩到身上。
“三姐躲什么，他敢生气是好事。”
“还好事呢，我最见不得人家吵架，谁吵架我这心都跟着提半天。你俩要都是哑巴多好，不会好好说话干嘛长嘴啊。”
“桃桃！别胡说。”
柴慧把李承睿气走了，自己反倒躺在那儿笑：“姐姐怎么不想想，他刚进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挺害怕你的。”
“我觉得就是愧疚，难以面对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不好的事。他口口声声说我可以遗忘，但是他不会忘，实际上还不是因为我的原谅松了口气，马上神气活现地开始和我斗气了？”
“对哦，就是过程太刺激了，我差点没紧张死。”
“长痛不如短痛，气他一顿却卸下了心里的负担，还是很值的。我自己知道心里憋着事儿的苦楚，所以不希望对我好的人也那样憋屈地活着。”
陶缙云深感无奈：“你还是太善良，他不易，天英不易，你自己就容易吗？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不可控的，岂是一句话就断得了的？”
“是啊。”三仙女附和道，“他在二仙山接受了你和花荣这一世的感情，我以为是想通了，结果是妥协了。瞧瞧你一提到天英的时候他那个要死的样子，要说没有嫉妒，打死我都不信。你可能卸下了他心中的愧疚，却给了他一个不得不跟天英一较高下的理由。”
“我脑子不够用，根本不会处理这种情况。他们要真的斗起来，我肯定谁都不选。”
“未必斗得起来。李承睿脑子活，性格比花荣那小子活泼，你一激他马上炸了毛似的浑身充满斗志。花荣是个儒雅的人，行事稳妥，话又不多。李承睿要真跟他抢你，他恐怕会觉得自己都没有抢的资格。”陶缙云分析得一板一眼，最后还自鸣得意地朝三仙女挑了挑眉毛。
柴慧脑子里还是花荣常常跟人打架时的模样，原来大家在不知不觉中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隋晓心事重重地扶起被李承睿踢倒的椅子，三仙女以为他在生气，于是调侃道：“小伙子，挺大的个儿怎么让人推一把就不乐意了呢。来，到这边坐。”
“您别误会，我是在替郡主担心。”
“替我担心？”
“不知道担心什么，反正从心里觉得累，替郡主累。”
“我也累啊，糊里糊涂地混日子就挺好，为什么偏偏让我想起了天宫的事，又让我看到了关于五行结界的回忆？”
三仙女摸着下巴，第一次觉得“知己知彼”不是什么好事。五行结界的开阳可以是李承睿的爱人，天宫的开阳可以执着地选择天英，但这两个身份的记忆与柴慧重合时，她只能决定两个都不要。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三仙女问柴慧，“为什么你封神后不记得李承睿，却记得天英呢？你们俩的故事在三界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恕我冒昧，你真的爱他爱到那种疯狂地步了吗？”
被问到了自己也没弄明白的问题，柴慧冥思苦想，好半天才组织出几句尚可一论的话：“会不会是对他生命力的依赖？我只记得封神后是他先来找的我，后来就一直跟着他，没分开过。别人问我喜欢他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喜欢就是喜欢嘛。”
“为什么不成婚？”陶缙云问。
“有天职在身的天神是不能成婚的，我不是没有提过，他一直推脱不肯。他对我很好，但不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他不会为了我舍弃兄弟情义和天极殿的差事。”
三仙女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男人嘛，脑子里只装着情情爱爱像什么话。”
三仙女没接陶缙云的话，她继续问柴慧：“天英记不记得封神以前的事？”
柴慧稍加思索，回道：“应该是有一些了解的。很多人封神以后都会通过各种途径去还原自己的过去，我没做过，但天英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们试着从一个对他更友好的角度出发，揣测一下他的想法。他先去北斗宫找你，说明他知道你需要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会不会……他也明白你跟着他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而不是因为爱情。”三仙女见柴慧陷入沉思，又接着说，“他希望与你共结连理，但不想自欺欺人，趁人之危，所以才一次次拒绝你成婚的请求。”
“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这不过是可能性之一，只能等出去再印证。是不是啊，老陶？”
三仙女看向陶缙云，竟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呆呆地望着三仙女出神，思绪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喂，跟你说话呢。看什么看，我刚才说的又不是你。”
陶缙云连忙甩开折扇挡住三仙女的脸：“谁看你了，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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