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击鼓（2）
陶缙云以为三仙女肯定和柴慧在一起，因此抓住女鬼后第一时间来到了花荣的小屋。令他意外的是，屋里只有柴慧和隋晓。
“怎么，桃桃不在这里？”
“她白天就去洗衣服那边的芦苇丛找你了，你们没遇到吗？”
“没有啊，我没看到她。”
隋晓见他们都有点着急，安慰道：“三姐又不是小孩子，天黑不回家能是多大的事，你们不必着急。陶先生若是不放心，我陪您出去找找。”
“她还真不如个聪明点的孩子，劳烦兄弟你陪我去找一找吧。”陶缙云把女鬼往门后一放，指着她说，“我在外面抓到个形迹可疑的家伙，要等桃桃回来商量怎么处置，先放你这儿了啊。”
柴慧看了看门后，什么也没有，所谓的“形迹可疑的家伙”大概是个鬼魂吧。
“放这儿没问题，只是我没法帮你看着，万一跑掉你不能赖我。”
“缚魂锁捆着呢，跑不了。你该休息就休息，如果回来得太晚，我们明天再上你这儿来。”
反正柴慧也看不到鬼魂，陶缙云和隋晓离开后她便睡下了。
夜深人静时，空旷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哀戚的歌声：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柴慧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房间里有女人在唱歌，而且反反复复唱的都是同一句。她的头脑已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是眼睛无法睁开，身体也动弹不得。
唱歌的大概是陶缙云带回来的鬼魂吧，为什么她的歌声如此凄婉，为什么她只唱这一句呢？
托赵佶的福，从小只爱舞枪弄棒的柴慧跟着他长了不少关于诗词歌赋的学识。她知道女鬼的唱词来自《诗经》，只是不记得具体的篇章。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意思好像是男人出去打仗，感慨自己与爱人无法相会，也无法实现相伴到老的诺言。
一想到打仗，花荣横枪立马的身影瞬间跃入脑海。又是无法相会，又是不能厮守，难道他在青州出了什么事吗？
长夜漫漫，柴慧被女鬼的歌声折磨着，一直熬到天明。
鸡叫头遍时，歌声便消失了。柴慧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直到被人推醒。
“郡主，郡主你醒醒啊，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叫不醒了？”
坐在床边的人是王英的妻子扈三娘，柴慧听到她的呼唤，强打精神睁开双眼，居然看到好多人在围观她。
“你们怎么都在，我怎么了？”
扈三娘道：“一觉睡到午时，你说怎么了？我们一会儿叫你一遍，推也不醒，晃也不醒，吓死人了。”
“我只是太困了。都怪陶先生把个女鬼扔在屋里，她大半夜唱歌吓我，害得我天亮以后才睡着。陶先生，三姐找到了吗？”
“我在这儿呢。”
陶缙云被扒拉到一旁，露出身后的三仙女。她坐在花荣的卧榻上，看起来很没精神。
“三姐没事吧？”
“还好，多亏你家小护卫发现得及时，要不我还真不一定能回来。”
“大家都没事，皆大欢喜。”扈三娘站起来，对围观的各家女眷说，“郡主好着呢，咱们都回去吧，别打扰她休息。”
她领着闲杂人等出了门，房间内除柴慧外只剩了三仙女、陶缙云还有刚从青州回来的郑天寿三个活人。
“天寿哥几时回来的？”
郑天寿用力地眨眨通红的双眼，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今天一早到的。听说你在山上，我见过晁天王后便一直在你这里。”
“哥哥别难过，没死就是好事，受点伤不算什么。”
“你但凡喊声疼，叫声苦，我心里也不会这么难受。”郑天寿说话已经带着哭腔，当着陶缙云和三仙女的面儿他又不好意思哭出来，“我从青州给你带了封花荣的书信。他叫我告诉你，呼延灼已经归降，三山好汉很快就能攻破青州，得胜归来，请你不要挂念。”
他把折成四方形的纸胡乱塞到柴慧手里，只留下一句“回头再来”就离开了。
三仙女一步一顿地移动到柴慧床前，眼睛还在望着郑天寿消失的方向：“我们细说你的遭遇后，他已经躲出去哭过一回了。没想到他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心肠也这么软。”
“也是我嘴甜，在清风山上看到他张嘴就叫哥哥。那时候我还没这么沧桑，又小又可爱，让他想起了自家被人贩子拐走的妹妹。后来，他待我也确实像柴进一样好。”郑天寿那副伤心的模样落在柴慧眼里，她也莫名地惆怅起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怕死不是在乎性命，而是在乎关心我的人，看不得他们伤心难过。”
三仙女从不会接关于情感的话题，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柴慧手里的信：“我说……那个，能看吗？”
“什么？”
三仙女双手食指一齐指向花荣的信，柴慧才想起来手里还握着东西。
“我躺着看不方便，姐姐替我读一读吧。”
“好啊！”三仙女最乐意做这等助人为乐的事情，她接过信后匆忙展开，只看了一眼内容就满脸失望地还了回去，“没意思，土掉渣了。”
柴慧困惑不已，拿起来一看，纸上只有十六个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花荣写的，花荣特地让郑天寿从青州带回来的。柴慧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甚至因为三仙女刚才看过这封信而羞红了脸。
“不是吧，看到老套的词儿也至于高兴成这样？”
陶缙云嘲讽道：“你懂什么，男女之间互诉衷肠，说什么不重要，字里行间的感情才最重要。你家林观察平时像个木头似的，大概连土掉渣的情话也不会跟你说吧，难怪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不会说情话，但是会说人话。不像你似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吐不出来你能吐，你不仅能吐象牙还能吐精气呢，我要是不救你，精魂都吐出来了！”
“我是为了谁去钻的芦苇丛？你一把年纪了不安分点养老就喜欢冒险，上回差点栽进锁魂阵，谁知道这回又被什么困住了？我找你还找出错了呢！”
柴慧本就睡得不好，一听他们吵架脑子都要炸了：“二位既然关心彼此就好好说话嘛，何必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
“谁关心他，我这是尊老！”
柴慧无奈极了。人家陶缙云虽说是上古时期的人物，但修为越高的人仙躬就越完美，在柴慧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鬼妖魔中没有几个像他这般既俊朗又爷们儿的男人。
如果只论外貌，花荣比他稍显稚嫩，李承睿比他缺点威严，杨戬比他少些柔情，她能想到的所有男人和陶缙云放在一起比较都会让人觉得有不足之处。
这样好的条件，三仙女怎么总把个“老”字挂嘴边呢？
“三姐，陶先生听说你没回来也是毫不犹豫地出去寻找，你别总跟他吵架。快坐下歇歇，你脸色差极了。”
柴慧拉着三仙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陶缙云看看三仙女苍白的脸，也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陶先生，昨晚上你带来的女鬼一直在唱歌，曲调哀伤，让人听了又难受又害怕。”柴慧举起手里的信读了几遍，突然兴奋地说，“奇了，她的唱词正好在花荣写的这几句后面。”
“她唱的是什么？”陶缙云问。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三仙女听后皱眉道：“呀，不是什么好话。老陶，你为什么抓她？”
“她只是个孤魂野鬼，不应该有多大能耐对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在金沙滩碰见她时，她正举着什么法器在吸纳天精地华。我欲靠近观瞧，冷不防竟被她的护体神光挡了一下。”
“她的护体神光能挡住你？”三仙女吃惊地看向缩成一团的女鬼，还真是不敢相信。
“她大概也是天帝送进来的，能用得上时搅和搅和天极殿，用不上了就送去锁魂阵当祭品。”
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女鬼，而她则旁若无人地瑟缩着，用身体保护着怀里的包袱。
“好可怜啊。”柴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她可怜，只有她听过女鬼的歌声，大概是歌声让她体会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也许是以前受到很多欺负，所以她的胆子才这么小。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信任我们就好了。”
柴慧和三仙女想的一样，她也想让女鬼信任自己。如果对方真的是个可怜人，三仙女和陶缙云肯定愿意施以援手。
他们正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办时，隋晓出现在了门口：“陶先生，您有时间吗？”
“有啊。”
“有人找，您出来一下。”
陶缙云道声“失陪”，跟着隋晓出去了。屋里又少了一个人，只剩下柴慧和三仙女对着个哑巴似的女鬼。
时间在慢慢流逝，柴慧灵机一动，再次举起手上的信，仿照着昨天夜里女鬼歌声的曲调把花荣写下的“死生契阔”唱了出来。
三仙女从没有听过这么哀伤的曲调，她听得呆住了，想不出来唱歌的人经历过什么人间惨剧，居然唱得出如此悲音。
在柴慧第三次唱到“与子偕老”时，门后终于传出女鬼的歌声。她接着柴慧的唱词唱下去，哀伤的曲调融入歌者的感情，让清醒的柴慧泪流满面。
女鬼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年，也记不清把这几句话唱给多少人听，柴慧是第一个为歌声流泪的人。也许这个女孩子也像自己一样，经历了太多人间不幸吧。
“你为什么哭？”女鬼问。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为你，又好像是为我自己。”
女鬼又看向三仙女，她没有落泪，但是看起来也很难过。
“你又为什么伤心？”
三仙女拍着额头说道：“我们缉捕司的人也是爹生娘养，心有牵挂，可是出去办差便再也回不来的不在少数啊。快点天下太平吧，我最见不得生离死别了。”
“你是缉捕司的人？”女鬼又问。
“是啊，你要喊冤吗？”
女鬼怯懦地摇摇头：“我不喊冤，我想找人。”
“谁？”
“缉捕司巡官，陈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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