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诡谲
天帝与诸神的斗争非一朝一夕能结束的,无论结局如何,柴慧在人间的生活都要继续下去。
宋江率军征战青州期间,柴慧从来没有见过晁盖。每次前去拜访,他总有各种理由拒绝见面。
印象中,晁盖对柴进颇有几分尊崇之意。年少的柴慧每次上山都会借其兄长的名望,受到晁盖的盛情款待。怎么如今柴进本人都已上山,她反而不受待见了呢?
“天王性子耿直,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懂得掩藏。我觉得准是见到柴大官人本尊后,发现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于是待你也冷淡了许多。”
扈三娘的话合情合理,只是还有些问题没说明白——柴进哪里让晁盖不满意?
“发什么呆呢,他不待见你也不能把你赶出去,安心过日子就好,何苦来劳心费神。”扈三娘帮柴慧收拾好屋子,走到装衣裳的大箱子前问她,“晌午时花将军就要回来了,你穿什么去迎他?”
“我行动不便,不想去金沙滩。”柴慧两手绞弄着衣角,沉声道,“一瘸一拐的,在院子里走走就罢了。金沙滩上全是人,我不想让人家看我这样。”
“除了柴大官人和花荣,谁会在意你呀。”扈三娘轻车熟路地掀开箱盖,翻找出几件红得刺眼的衣服供她选择,“喏,天寿兄弟给买回来的,说是普天之下只有你衬得起这么张狂的配色。”
“我不要穿,太惹眼。”
“那就换几件普通的。”扈三娘翻箱倒柜,又丢出来几件颜色暗沉的,“林教头给买的,穿出去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妇人。”
“留着吧,四十岁以后再穿。”
“我看出来了,你哪儿是挑衣服啊,分明是死活不愿离开院子。”
柴慧被戳穿心事,只得乖乖承认:“没错,我不仅不想去金沙滩,连聚义厅都不想去。山上什么人都有,我不想再成为他们议论的对象。”
“人生在世,没有谁能逃脱别人的口舌是非,躲是没有用的。不愿意换衣服咱们就不换,青春正好的大闺女,披个麻袋片出去都好看。”扈三娘说着就要去搀扶柴慧。
“三娘,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出去?”
“你要躲在家中运筹帷幄吗?青州发生了什么,梁山以后要做什么,这些问题都能在聚义厅得到解答。你哪儿都不去,指望从柴进和花荣口中得到自己需要的消息?柴进不是宋江亲信,他能知道多少。花荣则恰恰相反,他讲出来的话一定是对宋江有利的,那会影响你的判断。”
柴慧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扈三娘居然有这么多心思,她说得句句在理,说得柴慧无言以对。
“我不强迫你遵从我的意愿,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吧。”
“我出门就是了。金沙滩太远,能不能只去聚义厅吃个饭?”
“当然可以,他们男人在外面,咱们内眷在后堂,你不会遇见很多人的。”
柴慧被扈三娘劝服,终于怀着忐忑的心情出离了院门。
金沙滩的方向传来声声高呼,晁盖已经领着守山的头领们前去迎候。不管他愿不愿意,宋江马上就要回来了。每次他出去征战,回来时总能带回一大批好汉壮大梁山。
所谓的“好汉”不过是个称呼,可千万不要带着褒义的色彩去看待它。都是江湖上行走的人,见面总得用个客气点的称谓打招呼,叫一声“好汉”大家就是朋友,叫一声“撮鸟”不如直接拔刀。
宋江带回来的“好汉”们也是如此,有在朝为官的,也有混迹市井的。林冲、徐宁、秦明等人无论性格如何,在对待晁盖和宋江时至少能做到同样恭顺;而李逵、张顺、王英等人眼里只有宋江,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惯会叫晁盖下不来台。
此番同打青州,二龙山和桃花山的好汉们又被宋江的“魅力”折服,一起往梁山来了。晁盖看看左右兴奋异常的头领们,越发感觉头把交椅坐得味同嚼蜡。
晁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宋江冒死送信的恩德他铭记在心,每当好兄弟有难他都会带领兄弟们不远万里前去相助。宋江上山后,他知道自己威望不够,也曾真心诚意让出山主之位,是他不受啊!
晁盖实在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宋江不让他带兵,不让他下山,甚至有意无意地不让他说话。如果他想当山主,当年答应下来便是,何必费尽周折,做些伤害兄弟情义的事?
“天寿哥,你觉得现在的晁天王像不像当初的我?”
“别胡说,当心让人听见。”
聚义厅里,郑天寿正帮着宋清安排宴席,喽啰们有不周到的地方,他得从旁提醒一下。
柴慧坐在林冲的位置上,托着脸跟他闲聊天:“我是关心他,怎么叫胡说?以前晁天王对我挺不错的,我不想看他变得心事重重。人一旦生了心魔,下一步就是疯狂作死。”
“你的意思是自己之前在作死呗?”
“还不够作吗?我脑子出问题了,你们都能来拉我一把,可万一晁天王变得像我一样,这山上又有谁能拉他一把?”
柴慧心里再清楚不过,天极殿里根本没有晁盖的位置,他迟早要将头把交椅让给天魁。
“让”字说来简单,可是要怎么让?让过之后,又该怎么相处?
“人各有命,就算你今天想出了答案,老天爷也不一定会按照你想的去安排。”郑天寿点点柴慧的脑门儿,打趣道,“你呀就是太闲了,每天就会坐着想些有的没的,早晚还得憋出病来。下一次他们再下山打仗,你也跟着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谁愿意带我去?”
“现在的你对花荣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本来不可能的发生的事,却不偏不倚正砸在他头上。只要你提出来,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柴慧喃喃道:“他得听宋江的,我才不要多事。”
“那就更好办了。”站对面的郑天寿窜到桌子上,俯下身来悄悄地说,“‘郡主’两个字对我们来说更像个诨名儿,对宋头领来说却是个宝贝。之前你没给他看点好脸色,为什么他仍发自内心地对你毕恭毕敬?”
“他有对我毕恭毕敬吗?”
“没把你赶下山就是最大的恭敬了。不扯没用的,反正我眼睛亮着呢,他对你就是比一般人恭敬。你有人格魅力吗?没有吧。想来想去,在他眼中,你最大的价值就是‘郡主’的名头了。”
柴慧摸着下巴,略加思索后才慢慢地说:“我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向花荣说了,他应该会告诉宋江吧。”
“哎呦,那你就是奇货可居了。”
“没想到,我以为屁用没有的身份突然多了一重价值……哥哥还真提醒我了!你们远离庙堂,叫我‘郡主’就像叫晁盖‘天王’。然而对于秦明等朝廷官员来说,赵宋宗室尊贵的身份是深入骨髓的。你我心里明白,天子的偏爱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不过外人眼里,我却是皇族里的香饽饽。”
“没错,赵官家利用你那么多年,你还不能借他点光吗?”
柴慧兴奋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下回我一定要跟着宋江下山逛逛!”
喽啰们让她吓得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宋清进门一看就急了:“你们傻站着干嘛呢,宋头领和晁天王都进宛子城了!我说天寿兄弟,你不看着他们干活就罢了,怎么还趴桌子上呢!”
喽啰们一听又忙活起来,郑天寿也赶紧跳下桌子,把柴慧送进后堂:“你就坐在靠墙的位置,外面说什么都能听清楚。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你打听的?”
“一时想不起来,你先去吧,回头再说。”
郑天寿把她托付给扈三娘,赶紧折返回去做好最后的准备。众头领簇拥着晁、宋二人回来时,聚义厅中宴席已准备停当。
庆祝之前,宋江先引新到的十二位头领来拜晁盖。呼延灼、鲁智深、杨志、武松、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齐齐下拜,厅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十二个人中,柴慧听过名号的占一大半,最让她激动的莫过于鲁智深和武松。一个是林冲日夜对她念叨的人,另一个是她最羡慕的人。
她听到晁盖让众人入座,有位西北口音的汉子最先开口问:“洒家自与教头沧州一别,日夜思念,不知阿嫂身体是否安康?”
林冲答道:“小可火并王伦之后便派人回家搬取老小,不想拙妇因受高太尉逆子所逼已自缢而死。岳父在任上也备受猜忌,忧思过度,最终染病而亡。”
另一个西北口音的接话道:“都是命啊。想当初我携带金银路过梁山,差点做了教头的投名状。王伦欲留我在山寨,被我婉拒,到头来兜兜转转,还是要在梁山落脚。”
座中有头一次听说的都啧啧称奇,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杨制使,咱们也是老朋友啊。”晁盖一开口,厅中再次安静下来,“还记得在黄泥冈上,我们七个兄弟与白胜联手做局,将给蔡京老贼押送生辰纲的队伍麻得人仰马翻。制使虽然警觉,到底也没能识破咱们吴学究的妙计。哈哈哈,不打不相识,咱们兄弟命中注定要相会在此,躲也躲不过啊。”
这种事当众讲出来不会尴尬吗?怎么晁盖好像高兴得要命?
柴慧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躲在小门后往厅中观瞧。那些没心肝的糙汉子们都跟着哈哈大笑,包括受害者青面兽杨志。
作为一个十足十的倒霉蛋,杨志的名字给柴慧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是杨令公后人,因天灾丢失天子的花石纲,只能在外地徘徊不敢回去复命。好不容易盼到大赦,他凑齐礼物准备回京买个差事,半路上又让林冲截胡。万幸得以全身而退,又在东京遇阻,求官不成且花光钱财,只能当街叫卖祖传宝刀。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无赖牛二几次三番撩拨讨嫌,惹怒杨志将其斩杀,可怜的杨制使摇身一变成了北京的配军。
当遇见贵人梁中书,他以为人生的转机终于姗姗来迟时,晁盖等人又在黄泥冈上劫走了他负责押送的生辰纲,断了他对官场的最后一丝念想。
柴慧曾尝试着把自己想象成被麻翻的杨志,迷迷糊糊地看着晁盖等人推走金银珠宝,那得有多绝望?
想到这里,她探出头来又看了杨志一眼,他正自己吃吃喝喝,不像其他人一样在兴致勃勃地交谈。尽管看上去孤零零的,但也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
奇怪,太奇怪了。是像郑天寿说的那样,女人心思太细,她们在意的事男人不会在意吗?还是说他心里清楚,走到这一步都是自己的责任,其实怨不了旁人?
她正呆呆地站着,忽然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往人群中扫上一眼,原来是花荣。
他动作真够快的,别人下山时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偏他特别,不知什么时候竟回去换了身日常的衣服。
他冲柴慧笑笑,指了指门外。柴慧点点头,转身就要从侧门出去。
扈三娘见她要走,在身后问了一句:“郡主要到哪里去?”
“花荣叫我有事,我去去就来。”
“慢点走,别摔着了。”
“好。”
柴慧扶着墙走出聚义厅,花荣已经在阶下等她了。
“你是飞出来的吗?”
花荣跑上去扶住柴慧,陪着她一阶一阶往下走:“不是我跑得快,是你走得慢。你怎么没去金沙滩,害得我在人群里找你好久。”
“我走得慢嘛,要去得昨晚出发。好不容易走到了又要回来,正好能赶上吃今天的晚饭。”
花荣听出来她话中有话,只能陪笑:“你这嘴啊,真是一点没变。哎呀,往后我连话都不敢乱说喽。”
“话可以说,但是要说有用的。我问你,怎么不见李承睿和纸魔?”
“他们一直挺好的,要做的事也进行得很顺利。慕容彦达被秦明打死的时候我还看见他来着,后来二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也没来打招呼。”
花荣乖乖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很生硬地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慧娘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在家等我打仗回来时,咱们还没离开清风寨。那一次二龙山没打下来,不久后你也离我而去。在青州的日日夜夜,我最怕曾经的悲剧会再度上演,最怕回到梁山的时候,什么都变了。唉,幸好,你还在……”
他渐渐发现柴慧的目光停留在聚义厅大门的方向,怎么看都不像在听他说话:“哎,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通常情况下,你们一顿饭要吃多久?”
“什么意思?”
“武二哥几时能出来?”
花荣一听,气得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
“干什么,吃醋啊?”
“吃醋我都吃不明白!分别这么长时间,我多想在回来的第一时间看到你,但你并没有在金沙滩。我找个借口回家换衣服,你也不在家里。来到聚义厅,我满脑子都是你变卦了,反悔了,跑掉了,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好不容易见面了,你张嘴就问李承睿。好,你挂念他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可是怎么又冒出一个武二哥!”
“武二哥是武松啊。”
“我知道是武松,谢谢你告诉我!”
他气得像个河豚一样,柴慧越看越可乐,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花荣听到笑声回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她。
“你还笑?”
“想笑啊,憋不住。”柴慧又笑了两声,但被花荣瞪得尴尬,慢慢的就笑不出来了,“真是世易时移,都敢跟我有小脾气了。”
“你存心气我,还不许我生气?”
“我是真的想赶紧见到武二哥,没有存心气你……哎别瞪眼,别瞪眼,要不咱们先回去,坐下来我慢慢听你说,好吧?”
花荣心里瞬间痛快不少:“这还差不多。”
“等你说完,我再回来找武二哥。”
“你……”
柴慧自觉奸计得逞,笑得比刚才还要大声。花荣既生气又无奈,她这般开心,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不过还是好气啊。
柴慧走了两步觉得他没跟上来,转身一招手:“走啊,回家畅叙幽情。”
“我一定要去吗?”
“反正我要回去了,你爱来不来。”
“唉,报应啊。”
两位年轻人嘴上都不愿吃亏,结果还是一个选择回去倾听,一个选择跟上去讲述。
前厅后堂都奇怪怎么少了个人,只有扈三娘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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