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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清早,小白圭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睡眼迷蒙地穿上新制的直裰,戴上角巾、老太太送他的项圈,奶奶亲手编的五毒绳,洗了把脸,这才清醒过来。

        此时一家都起了,粽子、青团也包好了,赵云惜牵着张白圭的手,让他把菖蒲挂在门框上。

        这才提着粽子,往主宅去了,即是端午节,也是他的生辰,自然热闹。

        刚出门,就见秀兰婶子也在门口挂菖蒲、艾草,笑着打招呼:“端午安康!”

        “端午安康,秀兰奶奶。”张白圭上前作揖行礼,一本正经地问安。

        端午节前后,百花盛开,空气中都是青草和鲜花的香气,天气暖了,大家身子也舒展,不像冬日那样缩手缩脚。

        赵云惜心情也极好,这样光明灿烂的春日,让人打心坎里觉得舒坦。

        清绿的枝叶洒满视野,隔断了暖融融的阳光,耳边传来鸟虫鸣叫的声音,极为悦耳动听。

        她突然顿住脚步,盯着面前像是葡萄花一样的小白花,狐疑地盯了半晌。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树?”她问。

        张文明瞥了一眼,随口回:“木子树。”

        赵云惜摇头:“不对。”

        脑海中闪过片段,她却怎么都记不清,书上那黑白状的插图,时隔多年后,很难和现实植物联系在一起。

        她眯着眼睛,细细回想,片刻后才灵光一闪。

        “它的叶子在秋天是红的吗?还爱长洋辣子?”

        “是红的,什么是洋辣子?”

        “青色的,碰到会起小水泡,又痒又疼的一种长毛虫。”

        赵云惜光是想想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对,这树有啥用?”

        张文明从她怀里接过张白圭抱着,就听怀里的奶娃娃回答:“乌桕树?”

        赵云惜看着成片的高大树木,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么多乌桕树,不知要能造多少蜡烛出来。

        “你除了四书五经,旁的书,竟一眼都不看么?”

        赵云惜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心情愉悦地接着往前走。

        面对张文明很有求知欲的眼神,她故作不见,三人很快就到了老宅,张白圭软声请安,又亲自捧了粽子、青团递给老太太,老人喜得合不拢嘴。

        “真好,真好,是个乖孩子,也不知你怎么养的,竟然这般聪慧懂事,瞧着比他爹还有章法。”

        老太太把小孩搂到怀里,一叠声地念,稀罕到不行。

        赵云惜笑吟吟道:“我也说呢,定然爷、奶的根苗好,才叫孙媳有福气生出得您心的孩子。”

        张文明:?

        科举合该就她来,这样圆滑的调调,肯定高升。

        果然,听见这话,就连张诚也望过来,借着晨光打量重孙子。近来养胖了些,雪白的肌肤,红扑扑的小脸,笑起来唇红齿白钟灵毓秀,一双眼睛灵动澄澈,看着就心生好感。

        素来又有爱读书、记性好的名头,他不免询问一番,得知张文明闲暇时,已经教了他幼学琼林、三百千等文,如今诗经背过,已经看诗词,背孟子,顿时觉得诧异。

        家里出了几个读书人,他对启蒙要用的书籍如数家珍,听完就知道很了不得了。

        “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

        张白圭不用思考,就接上话了。

        张诚顿时大喜过望,笑着道:“以后白圭这孩子读书所需的费用,便从公中出了。”

        他手里很有钱,要不然他还活着,当初分家时,就不会给张镇一座三进的院子。

        房产很值钱,就算是茅草屋也值钱,更别提那是青砖瓦房,还是三进。

        赵云惜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想想能省好大一笔钱,但她没有花别人钱的意识,便连忙推拒:“家里如今做着小买卖,目前花销也是够了,哪里好意思张口拿爷爷的钱,您留着用。”

        张诚注视着她晶亮的眸子,没有丝毫尖酸刻薄爱占便宜的影子,心中便觉得满意。

        当初给孙子定下这个婚事,他有些不赞同,一是这姑娘生的貌美娇气,十里八村都有她的名号。瞧着就不像贤妻。

        再一个她家里是屠户,纵然有钱,却没什么底蕴。

        他想着找个同样读书人家的女儿,但两家一相看,彼此都有意思,说这家女儿还读过书,张文明也点头了,一时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也就定下了。

        现在看来,这小子有点运道,娶这么好的妻子,生这么好的孩子。

        “这是爷、奶给孩子的一点心意,这可不能拒绝。”老太太拿出个木制的匣子来,笑着道:“二十亩良田,挨着你家水田,收的租子给我家白圭买糖吃。”

        她在顷刻间,便已经想好了,这二十亩地的租子,够交束脩,买笔墨纸砚了。

        赵云惜心里暖乎乎的,她看着两位老人温和慈祥的眸子,捧着地契,感动坏了。

        “今儿来,也是有一桩事,想跟爷奶商量一下。”

        赵云惜道了谢,收好地契,这才笑着道:“我在江陵摆摊卖糯米包油条,虽然每日收成还行,但总归不够宽裕。”

        毕竟就两个女人和一个稚童,摊子根本铺不大,赚钱有数。

        “大伯善经商。”她看向一旁穿着锦衣,腰束玉带的中年男人,笑眯眯道:“在我们江陵,那都是数一数二的有为之士,铺子有好几处。”

        听她夸赞,张钺眉眼微抬,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侄媳妇夸大伯,素来没什么好事。

        “我这有一物,不知大伯可有销路?”

        张鉞心中不耐,不喜和女子多大言语,她一女子,能懂什么道理,还要在男人面前夸夸其谈,张文明都要被她的风采盖住了,真是不知所谓。

        赵云惜看到他眼神了,却只能当没看到,女人想要站在人前,总要付出比男人百倍努力才行。

        “什么?”张鉞言简意赅。

        “蜡烛。”赵云惜神色也冷了,想着不成的话,她自己拉起个班底来做,也未尝不可。

        张鉞皱着眉头打量张文明,他这侄子确实会读书,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但蜡烛……他不像能知道的样子。

        “我会做。”赵云惜神色浅漫。

        张鉞这才正眼看她,耐着性子问:“你听到我们方才的谈话了?”

        他寻思没有露出什么风声才对,刚得知的消息,每年春闱前,对蜡烛的需求就格外高,蜡烛价格高昂,其中利润自然丰厚。

        也有学子用桐油灯,这烟熏火燎,对容貌有妨碍。

        殿试时,圣上点状元时,也会注重外貌。

        比如洪武年间,郭翀因外貌不显,痛失状元之位,而吴伯宗因相貌堂堂而得状元之位。

        读书郎们,难免就要注意自己容貌了。

        而考上举人后,大家为了殿试,就算家贫,也要弃桐油而选蜡烛,因此蜡烛好卖价高。

        张鉞早想吃这碗饭,但这样赚钱的秘方,都被大商人给攥在手里。

        他神色缓和了许多。

        “你若有方子,我愿出一百两银子来买。”他沉声道。

        张文明眉头紧锁,根本不知道如何制蜡烛。

        赵云惜痛快点头,还是薅自家人比较爽,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够她吃香的喝辣的了。

        但她还是虚伪地推辞一番:“都是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提钱做什么,没得伤了情分,大伯想要,这就写给你就是了。”

        张鉞摆摆手:“我能花一百两银子买,就能赚一千两银子,你只管有方子,百两银子立马给你。”

        他不喜女人,却不会占家人便宜。

        赵云惜有些为难地看向张诚,温和道:“爷,你劝劝大伯,都是亲近的家人。”

        张诚抱着小白圭,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拿着吧,他家底厚,这跟拔根毫毛没区别。”

        赵云惜又看向张文明,心里想着,他可不要拖后腿,那是她赚的一百两,和他毫不相干。

        张文明欲言又止,拦住张鉞掏钱的手。

        张鉞数出银票,递给妻子,让她转交,过了一遍手,才塞给赵云惜。

        轻飘飘的几张纸,竟然能兑换一百两银子,真是难得。

        赵云惜心里痛快了,当即让人拿纸笔来,将方子写下,递了上去。

        张鉞顿时震惊地瞪大眼睛。

        “啊?”他失态地打翻了茶盏。

        “我去年,叫人砍了十棵大树,腾出空地盖房子。”

        张鉞神色严肃:“这可做不得假。”

        赵云惜笑吟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张诚:?

        老太太:?

        他们对诗词可就不会了。

        唯一能听懂的只有张文明、秀才三叔张釴,他们不解地望过来。

        “这个江枫的争议就颇多,有说枫桥的,有说枫树的,但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乌桕树,这种树爱长在水边,秋季时红火一片,极为绚烂,而乌鸦爱吃它的叶子,又上下文呼应。”

        “齐名要术中亦有记载。”

        张文明定定地望着她,她竟然真的在读书,那这些她又是从何得知。

        张釴细细品味,不住点头:“如此也说得通。”

        张鉞:……

        “所以我空守着宝山,却要拿百两银子去换。”他唏嘘不已。

        赵云惜笑吟吟道:“我本就说不收钱的,一家人互相交流手里的资源,不用那样客气。”

        张鉞望着门外的木子树,笑了笑,温和道:“可你若不说,我便永远不知,买方子就是这样,今天若是旁人,我怕是二百两银子都拿不下。”

        赵云惜顿了顿,认真道:“近来竹纸昂贵,但制作也极其简单,大伯可要……”添头。

        “一百两。”张鉞便是财大气粗。

        赵云惜看着白圭笑眯眯地牵着小瑜的手去玩,听见一百两立马收回视线,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添头,造纸,造出来不难,难得是好用,真想大卖,这一百两你留着请人研发。”

        她赚了一百两,已经很是满足了。

        赵云惜仔细思量过,蜡烛不是摆摊就能卖出去的,需要和深宅大院搭上关系才卖得出,以女子目前的处境,别人不管你东西好坏真假,是女人拿着上门就不会见你。

        造纸是个体力活,她弄一点玩玩可以,太多了她也吃不消,并且难卖。

        若办厂,她没有那么大的本钱去折腾。

        给张鉞还能卖个好。

        等她把明朝了解透彻了,再好好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我家后面的水沟里,还有我泡着的竹子,再有一个月就可以捞上来进行下一步了,我把方子也给你写了,到时候你可以派人来学。”

        做蜡烛极其简单,没有必要学。

        张鉞方才懒得看侄媳妇一眼,现在只觉得比亲闺女还亲,乐呵呵道:“是文明这小子有福气,娶了这么漂亮能干的娘子。”

        张白圭听到人夸娘亲,便与有荣焉地点点头,乖巧道:“娘是最好的,她可厉害了,我有不会的都可以问她,她什么都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花鸟草虫都会!”

        他夸赞着,眸子亮晶晶的。

        “我以后要像娘一样!”

        看着张白圭骄傲地挺起胸膛,老太太瞧了半晌,知道这孙媳妇是个有本事的,心里更舒坦。

        “都坐着喝茶,大清早的谈生意,还是云娘厚道,不跟你大伯计较,要不然一家子做生意,问你借个一百两的银子,再借二十个人,通过你的渠道售卖,这生意摊子也就支起来了。”

        老太太明里暗里提点,下回可不要把生蛋的母鸡给卖出去了。

        赵云惜一听,心念电转间,决定趁热打铁,笑着道:“奶奶,你可还记得白圭身上的羊毛坎肩,这清早穿上,太阳下去了脱掉,可舒坦了,我又攒了些羊毛,给您和爷爷各做了一件,夹在外衫下面,好穿好脱。”

        二八月乱穿衣,早晚温差也大,能够灵活穿脱的衣裳就格外重要。

        她捧着递给老太太,老太太轻轻摸着,顿时稀罕极了:“这样柔软?摸着也舒坦。”

        做的坎肩和白圭的一样,肩膀、腋下带了扣子,穿脱极为方便。

        “我是想做毛线、羊毛制品的生意,干净、轻便,拢一群女人就能干活。”赵云惜没有掩藏自己的想法,她是想办厂的。

        有了前头蜡烛、造纸的方子,张鉞听见她说,便认真思量可行性:“羊毛这东西,还得是关外多,我们没有关外生意,但我认识人,在关内也做的起来,收羊毛这样的事,我顺手就给你做了,就看你要多少。”

        这是她盘算很久的事,听见问话立马道:“第一次要试水,自然不会铺太大,一百斤羊毛折腾出来,够整个江陵消化了。”

        如果能铺开荆州府就更好了。

        这些事,她心里自然有章程,做了这许久的生意,她略有信心,敢想敢干,就有回报。

        “先前就在说,想开春给孩子开蒙,不叫他写字,就读读书认认字,旁的倒也不必强求,不知道爷爷可有什么人脉,愿意接纳小儿读书。”

        赵云惜满脸郑重道。

        小白圭听到自己相关,顿时不错眼珠子地盯着。

        他想去读书,手里捧着书,就让他心里极为安宁舒服。背好一篇文章,要比他出去玩,更觉得痛快。

        张诚沉吟,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倒是有一老友,他和老娘相依为命,就在江陵城中,只是他性子孤僻,年纪也大了,找不来什么营生,若是教孩子读书,倒绰绰有余。”

        赵云惜想的是送到私塾里头去,这样请人来家,束脩太过昂贵,她暂时负担不起。

        因此就有些迟疑。

        “你们家前面还有三间茅草屋,之前给佃户住,现在收拾出来,给家里孩子启蒙用,你们兄弟生这么多孩子,整日里在村里疯玩也不是个事。”

        自家多有溺爱,孩子坐不住不愿意读书,有个夫子震慑,应当要好很多。

        他已经盘算许多时日,今日借着小白圭读书,正好提上日程。

        赵云惜沉吟,这有点族学的味道了,把小白圭放进去,确实安全。

        “白圭,你觉得怎么样?”她认真问。

        “好。”他笑得小脸红扑扑的:“要读书咯~”

        他心中欢喜。

        几个男人就定了隔日清扫房屋,看着天色尚早,张诚置办了四色礼,提着就往江陵去。

        很快就请来了一位年迈的夫子。

        赵云惜和张白圭对上那老夫子眼神时,只觉得晴天霹雳,满脑袋都是完了完了,这事儿怕是要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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