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脆弱
回过神来后,陈念沂意识到不妥,轻踹许鹿的椅子。
“喂,回去睡。”
“别动。”
许鹿不满地嗫嚅着,松开被她拽在手里的那截衣服,侧过身去,背对着陈念沂。
盯着那个缩成一团的娇小背影,陈念沂静默了两秒,而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伸手,试图将人抱起,但刚碰到她肩膀,又触电般,撤了回去。
僵在原地片刻。
陈念沂忽然俯身,摁了下椅子旁边的按钮,让椅子慢慢放平,又去床上拿了件毛毯过来,搭在许鹿身上,掖好。
日头已经露出了一角。
陈念沂出了卧室,轻声关上房门。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睡得格外安稳。
醒来时,许鹿身体失重般踏空。她猛地睁眼,见旁边人不在,又扫了眼床上,也没人。
心脏狂跳起来。
刚从椅子上弹起,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那张脸撞入瞳孔,许鹿长舒了口气,轻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念沂立在门口,微微一怔。
他刚洗了澡,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衣黑裤,头发半干。胳膊上,还搭着一件陈光华落下的外套。
大概是没睡好,整个人神色倦怠,疏离感很强。
但身上凝固的冷,被许鹿那句话搅动了下后,冰面裂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将外套挂回衣柜,衣架的挂钩一偏,撞在杆上,他收回神思,调整位置,重新挂好。
“醒了就下去吃早饭。”
陈念沂走到许鹿面前,随手接过她叠好的毛毯。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她似乎不对劲。
“你发烧了?”他盯着那张通红的脸,蹙眉。
许鹿摸了下额头,淡定道:“没事,熬夜的后遗症,过会儿就好了。”
陈念沂狐疑,但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没再多问。
许鹿跟在陈念沂背后,亦步亦趋。
路过书桌时,她一瞥,低呼起来:“你昨天手受伤,是因为刻木雕啊?”
她将那个形状抽象的木雕拿起来,放在掌心,啧啧称叹。虽然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造型,但莫名觉得厉害。
“不然呢?”陈念沂盯着她,目光格外柔和,“真以为我想不开?”
许鹿瞄了眼那把已经从柜子里被拿出来的刻刀,讪笑着转移话题,“你喜欢木雕啊?”
“不喜欢。”陈念沂双手插兜,眸子冷了下来,“只不过,用来分散注意力。”
下了楼,钟曼瞥见许鹿的异样,伸手探她的额头,很快安下心来。
“我爸呢?”许鹿喝了口现磨豆浆,问。
“大清早就回去了,说今天有个紧急会议。”钟曼语气无奈,又心疼,转眼把火力对准许鹿,“你爸走的时候,说是想看看他宝贝女儿,结果呢,人还在梦里。”
“那我回头给我爸打个视频呗。”
许鹿撒着娇,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梨涡,甜得像棉花糖。这屡试不爽的一招,果然让钟曼熄了火。
但还没来得及庆幸,许鹿便察觉到豆浆的古怪。
“妈,这里面是不是放花生了?”她扫了眼手背上泛起的红,眼皮一跳。
“怎么了?”回答她的,是陈念沂。
这顿早饭,是他帮着钟曼做的。
钟曼大清早过来看了母亲,下楼时,他跟去厨房,一边听她交代些掏心窝子的话,一边打起了下手。打豆浆时,他也没多想,顺手抓了小把花生进去。
许鹿掀开袖子,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摊在陈念沂眼前。
“哎呀!小鹿花生过敏啊?”陆珧英放下筷子,急了。
钟曼却见怪不怪。
她喝了口小米粥,才慢腾腾开口,“没事,就让咱们这个过敏小红人儿,在家好好休息,我们出去玩我们的。”
“”
“反正她也是过来睡懒觉的。”钟曼继续插刀。
“”好一个过河拆桥的妈。把人撸过来,就不管了。
吃了药后,许鹿见陈念沂没走,问他:“你不是要出去拍照吗?”
“天气不好,不去了。”陈念沂拉开冰箱下层,在找什么。
许鹿身上的红疹来势汹汹,即便吃了药,还是痒,尤其后脖子那一块。
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一个被毛巾裹着的冰袋,被怼在她脖子上:“别动。”
许鹿被冻得一个激灵,险些尖叫了出来。
“冷。”她微微偏头,可怜兮兮地朝后面的人道。
“自己先摁住冰袋。”陈念沂交代完后,又把室内温度调高了些。
冰袋的水化了些,将毛巾浸透,沿着许鹿的后背淌下去。
又冷又黏,弄得她难受。
她将袋子拿下来,扔进盆里,拿纸巾去擦后背。
但手够不到中间,便像个毛虫一样,扭来扭去。
陈念沂无奈地摇头,找了块干毛巾,塞进她脖子后面。
他知道分寸,只把毛巾轻轻往下,但许鹿被弄得痒,动了下,于是睡衣里面的风光,便落入了他眼里。
“你自己弄吧,我还有点事情。”陈念沂忽然放开手。
许鹿“噢”了声,把毛巾塞好,又接过他新包好的一个冰袋放在后脖子处,就见人已经上楼去了。
窗外蒙了一层雾,空气湿哒哒的,带着水汽。
这高海拔的地方,即便才九月,也与寒冬无异了。
陈念沂靠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然后打开电脑,将这两天拍的照片,导出来。
雾蒙蒙的山,行走在十字路上的马,被风鼓动的经幡,带着某种象征意味的石堆,丛林里警惕望向他的金丝猴
还有,一张张傻傻的,乐呵呵的脸。
角度几乎都是侧面,偶尔两张正面的,也是趁对方笑得闭了眼时,摁下的快门。
鼠标不停地,在那几张人像上,来回滚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念沂才回过神来,退出了界面。
两人是在周末晚上,离开崇远的。
车先停在许鹿家门口。
许鹿心事重重下了车,迟疑着,想说点什么。
她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见车又要发动了,才磨蹭着回到车窗前,微微俯身。
但对上陈念沂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话锋一转,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再见。”
陈念沂一怔,像是没料到她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只是为了说出道别的话。
他淡淡“嗯”了声,面上没太大的情绪起伏:“早点休息。”
直到车疾驰而去,消失在巷子里,许鹿才低喃出心里那句话。
“还能再碰面吗?”
直到国庆后,许鹿都没再见过陈念沂。
两个人虽在同一所大学,但许鹿的新闻系和陈念沂的计算机系,隔得远,几乎不会碰到。
只有一次,许鹿在食堂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动了动唇,想打招呼。
但见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飘远,她最终噤了声。
她和那个被围在一群人中间,被众星捧月的男生之间,似乎,连朋友都算不上。
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是在半个月后。
许鹿回到家,蹬掉鞋,揉着酸痛的脖子,抬眸,就见陆珧英眼睛红肿地坐在她家沙发上。
“陆姨。”许鹿小心翼翼叫她。
陆珧英笑得勉强:“小鹿回来了?快洗手,准备开饭了。”
“好。”许鹿没敢多问,就朝厨房走了去。
谁知,还没上桌,就被母亲派了个任务:“你给念沂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吃饭。”
许鹿照做,但没人接。
“那你过去叫他。”钟曼把女儿推出厨房。
许陈两家挨得近,就隔了两条街,许鹿是知道地址的。
这段时间,她时常跟着钟曼去陆姨家,虽然从未碰见过陈念沂,但对他家,倒是了如指掌得很。
许鹿立刻换了鞋,骑上前院那辆被荒废很久的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陈家。
她将车停在楼下,人还没上去,就听到二楼砸东西的声音。
许鹿在心里叹口气。
她收回之前对陈念沂的评判——哪是什么上天的宠儿,分明就是在夹缝中长大的可怜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成天之骄子,也不知背后付出了多少血汗。
门是半掩着的,玄关处放了个黑色行李箱。
两父子似乎吵累了,坐在沙发上,一头一尾,都闷着不吭声。
许鹿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快憋死了,终于敲了门。
陈光华见到她,立刻迎了过来,换上了副笑脸:“小鹿,你怎么来了?”
许鹿笑道:“我妈让我来叫叫你们过去吃饭。”
陈光华一愣,沉沉叹了口气。
“饭呢,陈叔就不吃了,等会还得去机场。”
陈光华轻拍许鹿的肩膀,语气诚恳道:“以后陈叔不在,就得麻烦小鹿,帮我多照顾着点陆姨了,好吗?”
许鹿乖乖点头。
“还有啊,替我向你爸爸道谢,这些年,他帮了陈叔不少忙,我都记着呢。”
“好。”许鹿应了声。她预感到陈光华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光华交代完,最后看了眼沙发上埋着脑袋的儿子,便拉上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皮鞋声慢慢远去。
楼下单元门被推开,又弹回来。
很快,楼道里除了偶尔响起的猫狗叫声,再没任何响动。
许鹿那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进了屋,反手将门带上。
客厅里,一地狼藉,仿佛崇远那晚在重复上演。
陈念沂还愣在沙发上,埋着脑袋一动不动,像被噩梦魇住了。
许鹿默默去厨房,拿了扫帚,慢慢将一地渣滓归拢,收拾好。
将碎片倒进垃圾桶时,许鹿瞥到旁边一个箱子,被砸破了,像是要被处理掉。
她好奇着,掀开盖子,顿时目瞪口呆。
满满一箱的木雕,大概有几十个。旁边,还摞着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箱子。
许鹿浑身发毛。
她甚至能想象到,每当陆姨和陈叔在家里吵得撕心裂肺时,陈念沂在屋子里“冷静”地雕刻着这些东西,然后不小心弄到手,血不断往外淌的样子。
原来,他说的父母打架如家常便饭,还真不是夸张。
就在这时,客厅里忽然有了动静。
陈念沂起身,拿上茶几上的钥匙,就要出门。
“你去哪儿?”许鹿冲出厨房,语气有点急。
陈念沂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人,面无表情道:“别收拾了,回你自己家吧。”
“我妈叫你过去吃饭,陆姨也在。”许鹿望着他,紧张到手心冒汗。
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让气氛缓和一些,只能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念沂盯着许鹿,狭长眼皮下,那双通红的眸子,让他看起来既脆弱,又像电影里坠入人间的魔。
视线在许鹿脸上游移片刻后,他答非所问。
“去兜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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