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醋
舒缓的琴声响起。
像一场欲说还休的缠绵小雨,落满了礼堂。
陈念沂刚从主持人手中接过瓶水,拧开盖子时,那旋律陡然落在心尖。
他手上动作一顿,凝眸,朝许鹿望了过去。
她竟然选了这首曲子。
他的心头至爱,《春日与你》。
陈念沂将水搁在矮凳上,双手抄兜,撩起狭长眼皮,玩味地看向许鹿。
要说她在意输赢,偏又选了首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曲子。
说她不在意呢,似乎又很会拿捏人心。
也许,她对他不是三分钟热度。
但为何又总是躲躲藏藏?
欲擒故纵?
她那个单纯的脑袋瓜,应该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而且,也不需要。
不知是谁,在钢琴旁放了两束玫瑰。
当陈念沂的视线笔直定在许鹿身上时,余光里的玫瑰,燃烧成一团火焰。
火焰中心。
许鹿脊背笔直,脖颈修长,姿态是挺唬人的,但其实弹奏得十分淡然而随性。
一双梨涡,笑意清浅,像冬日烤暖炉旁,手里捧的那杯,甜而不腻的梅子酒。
沁入心脾,又余味萦绕。
陈念沂缓缓阖上眼。
此刻,崇远那晚的风,好似又吹到了心底。
雨簌簌落着,不急不促。
心尖却潮汐翻涌。
与此同时,台下,有人窃窃私语。
a君:“这姑娘弹得不错,但比起赵琦越还是差了点。”
b君:“我倒觉得未必。”
a君:“不信?那猜一下?”
b君摸出一张饭卡:“今儿刚充了生活费,你赢了,随便拿去刷。”
a君打开手机转账页面,输了一个数:“谁怕谁。”
当溪水穿林而过时,许鹿抬眸,朝陈念沂的方向望了过去。
却见他闭着眼,懒散倚靠在舞台侧面。
难道是被自己催眠了?
一个晃神,许鹿指尖便出了岔子。
那个猝不及防的错漏,在陈念沂心里打了个趔趄。
他睁眼,便见许鹿吐了吐舌头。
还知道自己弹错了。
他无奈摇头,那张冷峻的脸上却浮现一抹淡笑。
旁边,赵琦越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紧绷的脸上,露出点微不可察的得意。
但转头,却撞见陈念沂那一闪而逝的,略带宠溺的笑。整个人如坠冰窟。
“许鹿刚才不是弹错了?”她试探着问。
“嗯。”陈念沂反应很淡,但唇边的弧度却不觉加深了。
“你不介意?”赵琦越心底一沉。
“她不是专业乐手。”陈念沂揣着胳膊,依旧答得不冷不淡。
“不管专业与否,你不是向来都要求很高?”赵琦越错愕又生气,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是吗?”陈念沂浮皮潦草问着,侧身,拎起矮凳上的水,仰头喝了口。
李言不知何时从后台蹿出,在两人旁边煽风点火道:“陈念沂,你这就是典型的双标。”
陈念沂瞥他一眼,将水放回原处后,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对赵琦越开口。
“我一直认为,情感的表达比技巧更重要。”他语气清清冷冷地道,“而且,平静湖面,忽然有鱼儿跃出,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有意思?
赵琦越一噎。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那个,原本毫无攻击性的对手。
一身白色收腰裙,卷发束成高马尾。红色星星耳环,贴在白皙皮肤上,干净,俏皮。
的确像春日精灵。
但真正刺痛她的,是许鹿面上,那种风波不惊的笑。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种与生俱来的松弛。这是种可贵的,且旁人很难习得的能力。
和她比起来,自己刚才的样子,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嘴上说着点到即止,却刀刀致命的”杀手。
还真是,有的人费劲心思也攀不上的高山,而有的人,生来便站在山巅。
临近收尾。
余光扫了眼舞台侧面那窃窃私语的两人,许鹿黯然垂眸。
下一刻,指尖的潺潺小溪,忽尔涌动了起来。
越过平原,攀爬高山,奔入大海,历经风暴,对峙黑暗
接着,在众人或兴奋,或惊诧的神色中,戛然而止。
风平浪静。
一切又极轻极缓地,落回了春日密林。
小鹿最后一次回眸,跃入林间,消失不见。
春日与你,落下帷幕。
片刻的鸦雀无声。
几秒后,礼堂爆发如雷般的掌声。
“溯”乐队的人都立在台侧,欣赏着这一场,几乎临时起意,却又跌宕起伏的演奏。
向来少言的曾奎,率先鼓起了掌。陈念沂反倒若有所思地望着许鹿,他没料到她这个意外之举,但的确,被她惊艳到了。
直到李言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你妹这水平,要不让她来乐队顶替你?谁让你最近老放我们鸽子。”李言说。
“她这水平,的确是可以。”陈念沂收回视线,目光幽幽转向李言,盯得人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你觉得我会让她去?”
李言一噎。
他说的虽是玩笑话,但陈念沂的回答,却带着几分认真的暗示。
他要是再装听不懂,就枉费兄弟一场了。
于是,那颗对许鹿蠢蠢欲动的心,彻底偃旗息鼓。
观众投票的间隙。
主持人随口问起两位选曲的契机。
赵琦越落落大方地谈起,对音乐那颗炙热的拳拳之心。
到了许鹿,画风便有些偏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许鹿蹭了蹭鼻子,笑道,“就是每天早上起床的闹钟,听多了,还挺喜欢的。”
台下哄堂大笑。
站在舞台一侧的陈念沂,微怔后,也忽然笑了。
他自顾自地动容着,谁知那人搅乱一池春水,不过是因为一个啼笑皆非的理由。
投票过程,被投影在大屏幕上。
起初,赵琦越一路领跑。但很快,情况骤然改变,许鹿追了上来。
“难道会打成平手吗?”主持人兴奋地高呼着。
现场悬念迭起,起哄声不断。
时间定格。
许鹿最终反超,以三票优势,赢了强劲的对手,“溯”乐队的主唱赵琦越。
礼堂一时寂然无声。
赵琦越望着屏幕,脸色倏地白了,她攥紧掌心,嘴唇微微颤抖着。
但片刻后过回头,脸上已经挂了副得体的笑。
她侧身,拥抱了许鹿,轻声道:“祝贺。”
“谢谢。”许鹿礼貌回复,但眸光冷冷淡淡。酒吧那件事在她心底烙下一道伤,她没追究,不代表不在意。
台下,在一片啧啧私语后,掌声如潮,为那个可爱女生带来的惊喜,也为女神的气度。
观众席上,有人还在清账。
刚才放了狠话的a君被打脸,利落地输入转账密码后,却又双眼微红。
b君说:“不至于吧,一百块而已。”
a君摇头:“你不觉得刚那个小姑娘弹的,很像一个人的暗恋史诗吗?”
后台。
赵琦越提议:“今晚我表哥那个酒吧开业,大家一起去玩玩?”
“去,当然去。”李言和曾奎异口同声答着,纷纷望向陈念沂。
“我就不去了,今晚有事儿。”陈念沂问曾奎借了车钥匙,便要先行离开。
赵琦越的笑,凝固在脸上。
输掉比赛后,她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只想抓住最后的机会。
可她刚要张嘴,却见陈念沂接起电话。
“妈?”陈念沂说,“我这边有点事,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当他拿着电话,视而不见地从身边走过时,赵琦越伸手去扯他的袖口。
陈念沂顿下脚步,不解地看向她。
“去吧,人多热闹。”赵琦越低声恳求。
陈念沂收起手机,沉缓道:“抱歉。”
一丝血腥味在唇边蔓延。
赵琦越恨恨地盯着那个冷漠的背影,红着眼,立在散场的人群中。
出了礼堂,许鹿把奖品放在地上,摸出手机,这才看到孙嘉芋给她发的信息。
半路竟然杀出个徐蔚森,把她的芋头给劫走了。
她抬头,望了眼天空,繁星闪烁,星辉熠熠。
真好,她终于不用再看到某人哭唧唧的样子咯。
只不过,脚下这个笨重的奖品——空气净化器,就有点费事了。
正踌躇间,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许鹿面前。
“上车。”
车窗降下,陈念沂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许鹿瞥了眼陈念沂,不冷不淡道:“谢谢,不用。”
然后,她俯身,抱起那个几乎半人高的箱子。
刚走了几步,便有些吃力。
又放下,换了个姿势,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去,顺利远离了某人。
但身后的车,却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张叔今天应该回家过节了吧?”陈念沂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等她服软。
“少瞧不起人了,谁说我一定要张叔来接?”
许鹿又抱起箱子,朝反方向走了十几米远,跟躲瘟神似的。
放下东西后,她摸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又见陈念沂将车开了过来,在旁边碎碎念道:“今晚应该很难打到车。”
许鹿定睛一看,前面还有50个人在排队。
见陈念沂正一脸得意地盯着自己,她一咬牙,便点下了呼叫服务。
这时,一声熟悉的“许鹿”,从礼堂方向传来。
“顾昀哥?”许鹿扭头望去,像看到了救星,“你怎么来了?”
“回来看老师,被老同学拉过来的。”顾昀走到许鹿面前,抬手,推了下金丝边框眼镜,目色温柔道,“刚弹得不错。”
许鹿蹭了蹭鼻子:“关公面前舞大刀。”
“不过,你怎么想到要在那首舒缓的曲子里,加入尹老的创作?”顾昀好奇道。
许鹿在《春日与你》中,插入的曲子,是她昔日钢琴老师尹老的创作。小时候,她老在钢琴课上偷懒打瞌睡,尹老便用这激昂的调子,来帮她醒瞌睡。
“没什么,就是临时起意。”许鹿盯着旁边的一棵树,笑了下。
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该梦醒了吧。
“看来几年不见,厉害了很多嘛。”顾昀抬手,揉了下许鹿的头发。
“是好多年没见了。”许鹿下意识偏了下脑袋,笑道,“不过,你寄回的那些明信片,我都收好了,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亲自过去看看。”
顾昀认真道:“我在法国等你。”
“嗯。”许鹿点头。
“没事的话,哥带你去吃饭。”顾昀说。
“求之不——”
话未说完,许鹿耳边,炸起一声震天骇地的响动。
陈念沂从车上下来,瞥了她一眼,重重摔上车门。
接着,他又绕到另外一侧,拎起那个被许鹿抛下的箱子,扔进后备箱。
“不用了——”
许鹿的话被陈念沂切断。
“钟姨让你回家吃饭。”陈念沂拍了下手上的尘土,关上后备箱的同时,无波无澜地对许鹿道。
但一双漆黑冷眸,却始终直直地盯着顾昀。带着毫不隐晦的,坦坦荡荡的敌意。
顾昀也抬眸,好整以暇望着这个在舞台上,几乎让人疯狂的乐手。他记得这人,那晚送许鹿回来的男生。
男人之间的较量,在夜色里,暗流涌动。
许鹿却丝毫没察觉到,只狐疑问他:“是吗?可我妈没告诉我。”
“我妈在你家,她让我转告你。”
他抄着手,快步走到副驾驶旁,拉开车门,语气散漫,姿态却不容拒绝:“走吧,家里人都等着呢。”
许鹿人没动,立在原地。
她望着那个,从不问她是否愿意,总是一脸天经地义,又理直气壮发号施令的人。
忽然,就不想做提线木偶了。
“麻烦你跟长辈们说一声,我要陪顾昀哥,就不回去了。”
忽视掉某人错愕的神色,许鹿瞄了眼后备箱,语气真诚而平静地道:“那我的东西,也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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