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物
意外降临，是在深夜十点。
许鹿泡了杯牛奶，从茶水间出来，就发现办公室的灯全熄了。
这个点，其余同事都下楼吃宵夜去了，她肠胃不好，没跟着去，一个人在茶水间发呆。
停电了？
她正想去设备室检查下，就看到了一个黑影闪进办公室，那人戴着帽子口罩，轻车熟路走到她的办公桌前，胡乱翻了起来。
心脏陡然狂跳起来。
许鹿不确定那人是谁，但她猜测应该跟化工厂的事脱不了干系。
她悄悄挪回茶水间，将杯子放下后，靠着墙沿，从公司后门出去。
黑影像是察觉到关门的动静，很快便跟了出来。
跑过长长的走廊，许鹿摁下电梯，然后拨了林谦的电话。
视线定在头顶的红色数字上，耳朵里却传来占线的提示。
许鹿掐断电话，又抬头望着上面的数字。
11，12，13
脚步声渐进，似乎就要拐过走廊。
来不及了。许鹿一咬牙，往身后的楼梯间跑去。刚推开楼道的门，便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面容后，许鹿顿时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靠在墙上。
“林哥你没去吃宵夜啊。”她喘着气问。
“家里有点事儿，刚打了个电话。”林谦淡淡解释了一句，又问，“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听完许鹿的复述后，林谦皱着眉，冷笑一声，“还好下午就把样品送机构去化验了。”
许鹿顿时明白了那人的目的。
只要化验结果没出来，他们随时可以翻盘，说视频里拍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工业废料。
“走吧，”林谦摁灭烟头，拿了包纸巾扔给许鹿擦汗，“我送你回去。”
从林谦车上下来，隔了老远，许鹿就看见有个高大的人影，在楼下徘徊着。
那人同样带着帽子口罩，似乎是在见到她后，才停止了来回走动，立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她的方向。
有了前车之鉴，许鹿顿时警惕了起来。
但那人肩宽背阔，身材颀长，看起来挺人模狗样的应该不是化工厂那个猥琐男吧？
或许，别人是在等人？
许鹿朝身后望了眼，的确还有几个零星的业主刚从大门处进来。
她拿出手电筒，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路过那人时，她用余光注意着对方的动向，提着一颗心，风一样从那人面前小跑过去。
“你跑什么？”那人开口的同时，一把拽住许鹿的胳膊。
下一刻，手电筒落地，许鹿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是我，陈念沂。”陈念沂同样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松了手，反复报上名来。
“陈念沂？”
许鹿捡起电筒，半信半疑地在别人脸上晃了一圈，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晚上被接连吓了两次，许鹿这会儿忽然有些绷不住了，捂着胸口，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发颤。
“你没事儿，干嘛跑这儿来吓人。”
陈念沂察觉到许鹿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事。”这短暂的间隙，许鹿已经平静了下来。
陈念沂语气严肃了起来：“被流氓盯上了？”
“不是，是化工厂那边”脱口而出后，许鹿又立刻改口道，“我真没事。”
想起昨天在衢州的意外，陈念沂沉声道，“你这个工作太危险了，我找人送你上下班。”
“不用，”许鹿打断他，轻描淡写道：“我同事顺路，正好送我回家。”
“同事？”陈念沂嗤鼻一笑，“就是昨晚把你一个人扔在大马路上的那位？”昨晚许鹿在基地门口的那通电话，他大概拼出了前因后果。
许鹿没理会他的挖苦，问他：“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过了两秒，陈念沂的话才落地，“我来拿东西。”
“什么？”许鹿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这里何时有他的东西。
陈念沂解释说：“好像掉在了昨天给你的手提袋里。”
许鹿狐疑道：“有吗？”
陈念沂目光如炬：“没有吗？”
许鹿退让，“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我上去帮你找找。”
“我妈求的平安符，说上场可以保平安。”
许鹿这回没再质疑。
她点了点头：“那你等一下。”
身后的人忽然咳嗽了几声。
许鹿想了想，回过头来道：“要不你上来吧，晚上风大，挺冷的。”
“不方便吧？”陈念沂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人没动，唇角似笑非笑。
许鹿也不劝了，“那你就在这里等。”
“好，上去。”
“”
从柜子里拎出手提袋。
许鹿拿出里面的相机，果然在袋子一角看到了个小物件。
是根红绳。
中间缀着一个金色的“佑”字，的确像是陆珧英会去庙里求的那种。
“是这条吧？”许鹿将东西递给陈念沂。
“谢了。”陈念沂接过来，往手腕上套。
许鹿安安静静等着送客，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有吃的吗？我饿了。”陈念沂自顾自地开始脱外套，一点也不见外。
“只有泡面。”许鹿脱口而出，似乎想让人知难而退。
谁知，陈念沂却将外套搁在椅子上，他抬头看向许鹿，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那就麻烦了。”连嗓音都带着明显的疲惫。
那眼神，让许鹿在顷刻之间便动了恻隐之心。
“那你等会儿。”
满满一小锅泡面被端上桌，加了鸡蛋和蔬菜。
“我这里条件有限，你只有凑合一下了。”许鹿淡然开口。
她说完，转头就去冰箱里拿出袋装中药，剪开，倒进杯子里，再放入微波炉加热。
似乎只要一直忙碌着，就不用直面某些人，某些事。
但显然，家里的客人并不这么想。
“中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陈念沂吃着泡面，主动挑起话题。
“那会儿在开会。”许鹿面不改色，又问他，“所以，你中午就是要问红绳的事情吗？”
差不多过了十几秒，许鹿才听到一声延迟的“嗯”字。
微波炉发出“叮”的声响。
许鹿将东西拿出来，也没回头，像是忽然想起似的，用类似于“你吃了吗”的平静语气，跟身后的人道贺。
“对了，恭喜你啊，排位赛拿了第一。”
“看了我比赛？”陈念沂倏然间抬起头，语带玩味。
“那个——”许鹿回过头，想解释，但动作有些急，杯里的东西洒了几滴出来。
她扯了张厨房用纸，蹲下，擦起被弄脏的地方，声音似乎也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低下去了几分。
“我看了新闻。”
陈念沂扫了眼埋着脑袋擦地的人，没吭声。
片刻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到流理台上，装着褐色液体的玻璃杯上。
“你在喝什么？”低醇嗓音由远及近，落入耳畔。
收拾好残局后，许鹿起身，将手洗干净，重新拿起杯子，神色平静地道：“没什么，就是普通的中药。”
“为什么喝药？”陈念沂盯着流理台上的中药袋子，“病了？”
“没，”许鹿将剩下的半杯喝完，语气依旧平常，“就是调理下身体。”
“哪方面？”陈念沂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许鹿盯着他：“肠胃。”
“是吗？”陈念沂伸手去拿袋子。
“当然，”许鹿先他一步，迅速将东西囫囵收起，一股脑扔进垃圾桶，不慌不忙道，“我骗你干嘛。”
一双干净而真诚的眸子，亮晶晶地闪现在陈念沂面前。
如果是过去，他当然相信这句话。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学会了藏匿，学会了躲闪，是不是也学会了言不由衷？
陈念沂没有跟她深究下去，话锋一转，问道：“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
“我”连续说谎的本事，许鹿还不是很擅长。于是，这短暂的迟疑，便等同于默认。
“所以，你这是吃药不吃饭？”不知怎的，陈念沂忽然就有些愠怒。
许鹿埋着头，平静地解释说：“食欲不太好，没饿。”
陈念沂也不废话了，一边将手腕上的表摘下来，一边不容拒绝道：“煮点粥吧。”
“？”许鹿蹙眉。
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有些越界？
“米呢？”陈念沂已经打开橱柜，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三番两次接受他的帮助，又深知这人做事向来说一不二，许鹿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配合地道：“我找找。”
闻言，陈念沂却停下翻找的动作，扭头看她：“你没做过饭？”
许鹿挪开视线，轻描淡写道：“之前孙嘉芋来过，不知道她把米放哪儿去了。”
两个人找了半晌，连个米缸的影子都没瞧见。
真不知道这人平时是怎么生活的。陈念沂揉了揉眉骨，道：“点外卖吧。”
“不用，我真的不饿。”许鹿打断他，“再说，饿了可以吃泡面。”
陈念沂瞥她一眼，然后做出了让许鹿意外的举动——他将柜子里的泡面全部拿出来，也没经过主人同意，便扔进了垃圾桶里。
接着，一字一句沉声道：“以后，都不许，再吃这种垃圾食品了。”
许鹿忽然来了气。
“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晶亮的眸子里稍有怒气，但语气也只是稍微高了些，并不具备震慑力。
“你下次如果再买，我还扔。”陈念沂盯着她，态度仍然强势。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许鹿终于彻底爆发，胸膛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着，一张白皙的小脸被气得通红。
空间陡然安静了下来。
陈念沂用某种陌生的，不可思议的目光凝试着许鹿。
接着，眸子里的火光倏然黯淡，某种近乎受伤的失意表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许鹿深吸口气。
这件事像根导火索，终于将她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引燃了。
“陈念沂，谢谢你在衢州出手相助，以后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许鹿掌心微蜷，继续道：“我知道你念着两家的旧情，不忍心看我过得落魄，但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所以”
“以后我们都别再见面了，这样对你，对我，对都好。”
两家的旧情？
陈念沂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有些事，他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介意跟她慢慢磨。
“说完了？”陈念沂顷刻敛去了哀伤的神情，似乎并不在意她刚才那番伤人的言语，只若无其事道，“说完了，就先点餐吧。”
见对方已经拿着手机开始点餐，许鹿的满腔怒气，顿时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她有些懵。自己刚才那番摧心剖肝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陈念沂又撩起眼皮，望着许鹿道：“还是用你的手机吧？”
“？”她什么时候就答应了点外卖这件事了？
“如果你非要我现在把小柠叫起来，”见许鹿没动，陈念沂语带威胁道，“替你点粥的话。”
许鹿沉沉吸了口气，递上了手机。
她见识过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只想尽快打发这尊大佛。
许鹿的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
除了手机壳不再是陈念沂熟悉的那个，其余一切，皆照旧，包括解锁的方式。
陈念沂只不过下意识解锁，便顷刻进入了主页，他愣了下，才点进外卖软件。
但老旧的手机，性能差，他用起来并不顺手，点完后，便卡在了支付页面。
他索性退出点餐页，准备将其他后台运行的软件都关了，再试试。
第一个后台运行的软件，是个购物网站，主页搜索出的全是防狼工具。
陈念沂皱了皱眉头，沉着脸关掉。
接下来，是一个音乐播放器，但播放的却是个陌生的本地歌曲。
《今晚月光很美》。
陈念沂想了想，几乎不记得有谁出过这么一首歌。
他扫了眼本地文件后缀名上的时间，狐疑地点了下播放键。
许鹿刚把泡面碗洗好，正准备放进碗柜里，就听到从自己手机里传来的那首，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砰”一声，碗掉下去，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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