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强留
出了火锅店。
许鹿正四下张望，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将她拽住。接着，人就被拉到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这就是你说的部门聚餐？”陈念沂带着鸭舌帽，帽檐被压低，看不清眸色，但口气不冷不淡。
“嗯。”许鹿揉着被拽痛的手腕，不以为意道，“东阳的事顺利解决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所以，你们部门，除了你之外，就只有一个男的？”陈念沂的语气不觉有些咄咄逼人。
许鹿知道他误会了。
因为其他同事，要么临时出任务去了，要么去上洗手间了，陈念沂抵达时，火锅店正好剩下她和林谦两个人。
许鹿也没打算解释，刚要问饭钱的事，便察觉巷口拐角处，似乎有人在鬼鬼祟祟偷瞄他们。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提醒陈念沂的同时，许鹿将衣领拉上来，拿包挡住脸，语气急切道，“饭钱我手机转给你，我们还是先分开吧。”
陈念沂拉住许鹿，解释说：“不是狗仔。”
“？”许鹿狐疑望着他。
陈念沂坦白，“是我的人。”
“你的人？”
许鹿又朝那人看过去。
是个彪形大汉，穿着身黑衣黑裤，头上罩着顶帽子，越看越觉得眼熟
猛然想起了什么，许鹿质问陈念沂：“你找人跟踪我？”
去派出所那晚，从地铁口便一路跟着她的那个影子，可不就是这副打扮。
原来，她一开始根本没有看花眼。只是后来这人躲起来，她才误伤了一位戴着同款帽子的问路人。
“不是跟踪，是保护。”陈念沂凝眸，语气肃然了几分，“你的工作性质，让我不放心。”
“谢谢，但以后不用了。”许鹿虽有些生气，但考虑到他出自好意，也没计较，只郑重道，“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危险了。”
陈念沂安静地看着她，既没说不行，也没说行。
许鹿也不在意他冷冽的眼神，摸出手机，自顾自地道：“对了，那个饭钱是多少？我转给你。”
气氛更加凝固。
陈念沂皱着眉，冷冷打量着眼前的人，好似在听一个笑话。
他整个人都被帽子，口罩，大衣包裹得密不透风，但仍透露强烈的疏冷感。接着，他别开视线，望着街上的霓虹，眼神不知落在何处，染上了一丝落寞。
半晌后，陈念沂转过头来，那双宛如礁石般的眸子，沉沉看着许鹿，语气却夹杂着一抹戏谑，“二百五。”
大概是急于还债，许鹿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点开屏幕，准备将那笔钱转过去。边操作，边温声道：“麻烦你以后别再送饭了，我真的不需要。”
怕伤到人，又补充了一句，“是我自己的身体原因，跟其他无关。”
一抹冷笑爬上陈念沂的唇畔，昏沉路灯下，他留下一句比夜风更轻的话，“随你。”
陈念沂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而许鹿偏要还这笔微不足道的债，就如同将他的高傲碾碎，随手扔进了热闹又孤独的夜色中。
但也正因如此，许鹿心底多少有些不忍，便轻声问他：“你还吃宵夜吗？”
似乎是被这句关怀打动，陈念沂紧绷的面色松动了些，伸手去拉许鹿，“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车停在游乐场外。
许鹿抬头望去，那座熟悉的摩天轮顿时撞入眼里。
她一时怔住。
心里瞬间被勾出了点什么情绪。
“这个点没什么人了，”陈念沂松开安全带，没察觉到许鹿的异样，自顾自地道，“想玩几圈，我陪你。”
许鹿的视线定在摩天轮侧面，那个巨大的时钟上。
她看着指针随摩天轮的转动，而转动着，眼底慢慢起了层薄薄的雾。
眼眶有些酸涩。
收回视线后，许鹿冷冷淡淡地道：“抱歉。我现在，已经不想玩儿了。”
陈念沂怔住了。
她拒绝的，不光是这座摩天轮，还有他再明显不过的那点心意。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那就以后想玩的时候再来。”陈念沂的声音很轻，仿佛稍微重一点，就会触碰到某种可怕的真相。
重新系上安全带后，陈念沂问：“那陪我去吃个饭，总可以吧？”
“你想吃什么？”许鹿问他。
“你煮的面条。”
静了几秒后，许鹿答：“好。”
夜风微凉，街上灯火阑珊。
许鹿坐在副驾驶里，静静等着陈念沂。当他拎着好几个口袋，从家附近的小超市出来时，她一时惊诧，但也没多问。
兴许，别人是要带回家的。
直到进了门，许鹿才发现，那些东西竟然都是买给她的。
她看着陈念沂提着袋子进了厨房，像主人似的，将东西一一放进去，冰箱很快被塞得满满的。
许鹿沉默地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灶台旁，一边喝着，一边琢磨着要如何让有些事，适可而止。
陈念沂将鲜货，冷货、干粮，米面等都分类整理好后，又下楼去车里提了几个手提袋上来。
许鹿正在烧水，准备将面下锅。
回过头，便看见沙发上摆满了印着奢侈品logo的袋子。有包，有首饰，还有她暂时分辨不出的品类。
她心里忽然窜起一股火。
将燃气关掉后，许鹿深吸了口气，问陈念沂：“你什么意思？”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声音却有些发抖。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随手买了。”陈念沂并不理会许鹿的质问，换了鞋，又把外套脱下来挂好。
“可我不喜欢。”许鹿直言不讳，像是故意要这么说。
“是吗？”陈念沂走过去，站在许鹿面前，似是没听懂她话中深意，耐心道，“那下次换个牌子。”
“陈念沂，你到底什么意思？”许鹿被他的态度逼急了。
“你真不明白？”
“不明白。”
“我在追你。”陈念沂望着她，眼眸深深，如窗外的夜色，充满了危险的蛊惑。
许鹿愣住。
失神的片刻，她被揽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中。然后，便听到了那句，很轻的，却异常清晰的话——
“许鹿，我们重新开始吧。”
世界一片寂静。
所有光，渐次熄灭。
如果说刚回国那段时间，她以为陈念沂对她好，不过是出于两家的交情。
那么，在赵琦越的误会解开后，她便多少能察觉到他的心意。
但揣测是一回事，真正听他说出口，又是另外回事。
短短几秒的时间内，震惊、怀疑、探究，从许鹿的脸上接连闪过。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堵墙，五脏六腑都在猛烈撞击着。
虚幻，而不真切。
晕眩，又有些窒息。
最后，火光寂灭的落寞，涌了上来。
许鹿摇头，后退了一步。
她暗自深吸口气，将人推开，眼睛有些发红，神色却是那样的平静。
“抱歉。”她低声道。
在仿佛与世隔绝的静默里，好半晌后，陈念沂才喑哑开口。
“为什么？”这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晚在你家，我跟你分享巴黎的经历，并不是要你来同情我，更不是想和你拉近关系。我只是只是真诚地把你当作朋友。”
她早就后悔那日喝了酒，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但如我所说，我们的世界早就天差地别了。”
许鹿喃喃自语着，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她仰起一张漠然的脸，语气平稳到，像是在讨论一件庸常小事，“五年了，很多事情，也早就回不去了。”
陈念沂听得似是而非，稀里糊涂，不明白许鹿到底什么意思。
“赵琦越的事，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他语气不免有些急躁，“你到底还在抗拒什么？”
“我说过，不管你和赵琦越在一起了，还是分手了，都不关我的事。”许鹿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
“什么叫，''我跟她在一起了，还是分手了？”陈念沂猛然察觉到这句话里的歧义。
“你别咬文嚼字。”
许鹿试图饶过面前的人，但她挪两步，陈念沂只跨了一步，便轻易挡在她面前。
“还是说，你心里有别人了？”陈念沂用力拽住她。
许鹿没吭声。
“给我个理由。”陈念沂抬手，“砰”一声，将厨房门推上。
隔着层绒毛杉，他紧紧握住许鹿的肩头。那里单薄，瘦削，骨头有些硌人，仿佛一捏就碎。
他轻而易举掌控着，强迫着，不让她有丝毫后退的机会。
许鹿被捏的有些痛，仍面不改色。
她定了定神，像是在时光深处搜寻着什么难堪又痛苦的记忆。
然后，终于忍着某种不适，将曾经的伤，又摊开在他面前。
“陈念沂你忘了吗？”许鹿面色有些凄冷，“你说过，宁愿这辈子都没认识过我。”
这句话轻飘飘从她口中说出，却像把斧子，劈头盖脸朝陈念沂挥过去。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缓过来，双眼已是通红。
“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句气话。”
陈念沂嗓音微颤，控诉的语气，近乎咬牙切齿，“当年，你因为这句话不辞而别，这些年的惩罚也够了。如今，你不能再因为这一句气话，永久判我死刑。”
“我心里没你了，陈念沂。”许鹿忽然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这个理由，够了吗？”
陈念沂微怔，然后目光锐利地看着许鹿。
“是吗？”他冷笑一声，拿出手机，翻到某个页面，摆到她面前，“其他的你可以不承认，那这个呢？”
那是此前，许鹿在网上和黑粉黑营销号，对骂的页面。
衢州那个视频发出来后，陈念沂便让黎晏去查了许鹿的社交账号，顺藤摸瓜，便看到了这些东西。
“那麻烦许记者告诉我，作为一个新闻记者，是应该理智客观冷静，还是冲动鲁莽？”
许鹿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说啊，你为什么要在网上跟人吵架？”
陈念沂笑了下，那笑有点悲壮，有点凄凉，因为被她冷淡的态度惹怒，语气又开始咄咄逼人。
许鹿的指尖深深嵌进了掌心。她知道自己争不过他，也不想再争了。
“你也说过，”她极力稳住发抖的声音，眸光冷冷的，“人要走，是留不住的。”
某种恨意爬上陈念沂的脸。
他说过的那些话，她倒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在多年以后，用来攻击他的这份感情。
可曾经的那些点点滴滴，为什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所有的一切，还敌不过那一句气话的分量。
陈念沂俯身，逼近许鹿，一字一句从胸腔滚出。
“如果，我偏要强留呢？”
然后呢？再丢掉吗？
许鹿望着眼前的人。有些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她忍了又忍，终究咽了下去。
太伤自尊了。
许鹿没再回应，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打算离开厨房。
下一刻，整个人都被压在了灶台上。
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唇便压了上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以至于她失神了两秒，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攻城略地。
许鹿用力推他，但在巨大的力量悬殊面前，如同蚍蜉撼树，无济于事，反倒被禁锢得无法动弹。
又伸脚去踢他，被他双腿抵住，箍得更紧，更是没有丝毫动弹的空间。
她心急，咬破他的唇，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陈念沂却并未因此停下。
五年了，比起想见而不得见，比起人就在眼前却碰不到，这点伤算什么。
唇舌交战中，两人像是在较劲。
陈念沂虽然心头怒恨交加，但还知道轻重，许鹿却像是被逼急了的猫，又咬了下。
对方像是被刺激了一般，一手紧扣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着，越发加重了力道。
灶台有些硌人，许鹿的后背被台沿硌得生疼，下意识低呼了声，对方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停了下来。
陈念沂松开她后，却没立刻起身，额头抵住许鹿的额头，重重喘着气，几乎带着震颤的气声，在许鹿耳边拂过。
“再不会有下一个五年了。许鹿。”
许鹿心里猛地一颤。
但她还没来得及咀嚼这句话的深意，身上的束缚忽然解除，光线重新回来。
许鹿抬头看去，被她咬过那双薄唇，破了皮，唇角那抹红，格外显眼。
陈念沂用拇指抹掉唇边的血，笑了下，转身走出了厨房。
“你的东西。”许鹿用最后点力气叫他。
“不想要就扔了。”陈念沂没回头，他伸手去拿架子上的外套。那背影，和刚才那个热烈狂放的人截然不同，落寞而疏冷。
“砰”一声，门被关上。
风暴平息，夜色重回寂静。但许鹿那颗狂跳的心，却再难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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