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一夜未眠，面包店内陆野频频打着哈欠，加上心情沮丧，整天提不起劲。
“陆野。”少女轻柔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
陆野抬眸，李一一背着书包扎着两股松散的麻花辫站在他面前。
李一一踮起脚尖，看看陆野身上的工作服，浅浅一笑，“我要一袋全麦面包，再要这个。”
修长白皙的指尖指着玻璃柜里一个小巧的抹茶蛋糕。
“一一，你怎么来了。”陆野弯腰取出蛋糕准备打包，店门口的感应器又响起“欢迎光临”。
“小陆朋友。”李思蓓推开门蹦跳着上前，“我要一个巧克力味的。”
李思蓓趴在柜台上看着陆野一挑眉，“再要两盒酸奶。”拍下一张一百元，李思蓓拉着李一一坐到店里的小圆桌上。
“那蛋糕…”陆野停下打包。
“在这儿吃。”李思蓓头也不回，放下手中提包撩了撩李一一的辫子。
两个搪瓷圆盘装着蛋糕放在桌上，陆野再拿来酸奶递给两人，离开去找零钱。
“你跟踪我干嘛。”李一一躲开李思蓓不停捏着她脸颊的手。
“我来尝尝小陆端来的蛋糕是不是会甜一点儿。”李思蓓送入口一勺蛋糕，“嗯…甜一些。”
“……”
李一一咬着酸奶吸管，对李思蓓调侃的话已经免疫。
“陆野，什么情况，桃花来了？是左边那位还是右边？”张扬拍打陆野的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圆桌的两个女生。
“没有，就是…”朋友二字陆野没有说出。归根结底在李一一心里他算朋友吗？
“是什么？”
“没什么。”陆野不再解释，看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拨到五点三十分，下班时间，换下工作服，将找好的零钱给到李思蓓。
“小陆。下班了，记得送我们一一回家。”李思蓓拿着提包朝门外去，“对了，饭点到了，旁边的砂锅菜不错。”
做完鬼脸，李思蓓留下潇洒离去的背影，陆野转头，“去吃吗？”
一口酸奶酸奶呛住李一一，“咳…好吧，你同事去吗？”
今天张扬早班，他已经换下工作服站在陆野背后，满脸写着八卦。
饭店内。
张扬时不时用手指戳戳桌子下陆野的腿。
“张扬，李一一。”陆野介绍完后是久久的沉默。
张扬单身二十六年不是没有理由，童年的自卑使他没有太多的社交本领，只能默默掺茶，递纸巾。偶尔看看对面的李一一和旁边的陆野。
饭后出门，初春料峭之寒已褪去，空气漫着令人慵懒惬意的温度。
告别张扬，两人朝公交站台去，一路无言直到坐在站台长椅上，陆野走的微微发汗，在牛仔裤上擦擦手心的汗，他终于开口，“一一，五一节你要回n市吗？”
“不回。我准备去文兴镇。”
欢愉不到一秒转为惊悸，掌心的汗液又分泌出来，文兴镇，他的老家，藏着他的秘密。
“你要去文兴镇？”陆野沉了音。
“嗯，你知道哪里吗？”
“知道。那是我老家。”陆野扣着手，对她还是不愿隐瞒。
“真的？”李一一侧目，眸里浮出笑意，“那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要去画画，你可以给我当导游。”
心底的惊悸敌不过眼前人的缱绻笑靥，陆野点头答应。
五月一号，一个明媚晴天。
车站下车，和风习习，正午阳光隐在云层中，只投下点点光芒，不算太热，温度恰好。
文兴镇原本老旧，近两年才开发出来。街道两旁的旧房商店由政府统一修葺，古色古香。
五一节前来游玩的人数多，商贩也热闹，李一一拿着画册背着书包跟在陆野后头。古镇她去过许多处，但文兴镇有一条大江，她想去看看。
小镇不大，车站出来，一条路直通江边，走了不过十分钟，一座爬满青苔的老桥已在眼前。
李一一站在街边，举起相机寻找合适的角度，陆野躲在一边，怕遮挡了她的镜头。
拨弄镜头调整焦距，一张照片保存在相机，李一一递给陆野看看。
照片里一个卖花老人坐在桥墩上，皮肤黝黑眸子也蒙上一层灰，耳边别着一朵白色栀子花，耄耋老人竟也有了少女的娇俏。
李一一喜欢观察人的神态，就像她在ktv里看着陆野。
顺着老桥旁的阶梯往下，一条长长石板小路，两边种植柳树，枝条垂下，遮的小路清凉。
江不宽，肉眼可见对面堤坝上嬉戏的游客。一声呼喊，闻声扭头寻去，一只蝴蝶样式的风筝飞上了蓝天，与三五只风筝汇合。
路边没有长椅，一棵柳树下，李一一吹了吹花台上的灰坐了下来，陆野学着她的模样，坐在一米开外，中间放着李一一的书包。
翻开画册，李一一抬眸望着老桥，这个角度能看清它的全貌，她要将它画下。细致勾勒起线条，陆野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忍打扰，却又坐不住。
扯扯身后花台里的杂草，又盯上一朵黄色小花，一把扯过来，数一遍它的花瓣，又将它举起对着李一一的鬓发，拍下她的后侧背影，那朵花好似别在耳旁。
陆野会心一笑，小黄花失去它的价值，将它重新丢在花台里，又起身扯起垂下的柳树叶。
觉得无趣，被滚滚而去的江水吸引，站在围墙边，没有柳树的遮挡，阳光洒在全身，一时暖意融融。
江水湍急带来几帧从前的片段，幼年时自己常在村中一条河边捡石子，偶尔那些石子会朝自己身上砸来，同村小孩喜欢这样捉弄自己。
去村后面的山里爬一颗野梨树，最早是母亲带自己去过，母亲爬上去将梨摘下。
野梨小巧青黄，全身布满黑点。但大部分是涩口的，可那也是童年的第一口水果。
“陆野，快跑！”耳里河水声被记忆里的喊叫覆盖，一声又一声的传来，如白刃刺着自己的心，扶着围墙的手抠紧了些。
画已完成，李一一抬头，陆野穿着一起购买的衬衣，风吹动衣服掐出他的腰线，他站的笔直，手指抠的紧，指尖泛了青白色。
李一一轻声走过去，站远一些用镜头对着他。
此时的阳光对这个少年是怜爱的，光从侧边头顶照下，不会刺了他的眼，只是照耀着他，给予温暖。
陆野深邃目光看着远方，眼底染上一层光亮，本该是充满希翼的模样，额头眉心却拧在一起，将情绪化作悲恸。
喉咙滚动下颌收紧，拉出锋利线条，江畔的风扬起他额头碎发，脸部肌肉放松下来，线条变的柔和，眉头也渐渐舒展。
就是现在，李一一按下快门，她捕捉到了陆野另的一面。他眼底有无尽悲戚，却也带着一股想要与它较量的劲。
“陆野。”李一一浅柔的声线将陆野拉出悲怆回忆。
“嗯。”陆野音哑了，转身也红了眼尾。
“看。”李一一递上照片，继续提高音，“你侧脸真好看，眉弓到鼻梁的线条突出，下颌轮廓清晰。”
那些阴霾在她的笑靥与欢愉声音里消失不见，陆野笑了起来，酒窝挂在脸颊两边，“我正脸是不是也很好看。”
“好看。”李一一没有从前的打趣，直截了当的回答，倒是让陆野红了耳尖，“害羞啦？”
“才没有，夸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陆野将脸朝李一一面前凑了凑，“近看更帅。”
李一一嗤笑一声坐回花台，“陆野，你要回家看看吗？”
陆野手插在口袋里踢踢地上石子，侧目眺望这条看不到头的小路，摇了摇头，“不回去，奶奶在医院，家里没有人。”
家字说的很轻，眺望的眼神又涣散，陆野抬手摸了摸垂柳枝叶，“一一，我是个孤儿。”
风止，一只风筝摇摇欲坠，李一一望着它旋转，一根隐于天空的线拉拽它，顿了几下，便又停止坠落之态，停在空中。
陆野的话，还是欲坠的风筝，揪住了她的心，“你上次说去医院看奶奶，她不是你的…”顿住，扭头望向陆野，他神情坦然自若。
“不是，是她捡到了我，将我养大。”
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在春日晴朗的江畔，在柳树下，迎着树条缝隙洒落的阳光，告诉你。
“陆野…”李一一起了身，与陆野对面站起。
朝他走去，半米位置停下脚步，一束光投在两人中间，柳条扬起，光影扩大，照耀在彼此身上。
“我不难过。”陆野浅笑起。
被嘲笑，被丢石子，被指点，我从来都是握拳忍耐，那颗心已经在过往的时日里被磨练。只是你的出现，那些疼痛被放大，已然认命的身世也变做污点。
“嗯，你已经长大，而且很好。”
她的话总是平淡而有力量，陆野低下头看着彼此的鞋尖，那天两人脚下破碎的玻璃瓶渣在今日已是阳光。
遇见你，所有的事都在慢慢变好，而我也一样，脚上的鞋不再满是污迹。
“一一我饿了，去吃饭吧。”陆野再抬头已是明媚笑容。
石板长路，少年与少女迈着一致步伐，朝前去，阳光移动将人影重叠。
“这个是我们这儿的野菜你尝尝。”陆野推了推一盘凉菜。
旅游季节人多，饭店角落一张小桌上，李一一夹起几根菜放入嘴里，顿时眉头轻蹙，野菜味苦。
将盘子推还给陆野，李一一夹起了别的菜。
饭店内人声喧哗，陆野吃的快，拿起李一一的画册，得到同意后翻开了一页。
男人，再翻一页还是男人。自己从来不是个占有欲强的人，这一刻却有些酸，陆野憋憋嘴，“一一，这谁啊？”
“一个学弟。”
“你干嘛要画他呀。”
“那一节课，我们都画的他。”
原来是模特，陆野继续翻看起剩余的几页，又有一个男人画像出现，“那他呢？”
“同学，也是模特，这里面的人都是上课统一画的。”李一一抬眸放下手中筷，陆野眼里的醋意明显，可她却未看出，“要不，你也来当模特，让我们画画。”
“不要。”陆野一口否决。
他并不想被别人画，但却也想出现在她的画册上，饶头思索，“在陌生人面前挺奇怪的，要不我单独给你做模特。”
话匣打开，那些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眯着眼露出狡黠笑容，“像那个泰坦尼克号，躺椅子上。”
“陆野！”李一一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却又一转念，“我已经画过了。”
陆野的笑凝固在脸上，变的不自然，李一一已然开怀，继续补刀，“画过好几个。”
“李一一，你！”
“这是艺术！”
“真的假的！你别撒谎，给我看看。”陆野翻找起画册，手有些慌乱
李一一笑着起身去付钱，站在门口等着还在检查画册的陆野。长舒一口气，陆野干嘛那么在意这些？
抱着画册，脸上写着哀怨，陆野走出店门，“一一，那你画过好几个了也给我画一个呗。”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李一一哭笑不得，画画不过爱好，非专业，自己根本没有画过那样的画，摇摇头，不再撒谎，“逗你玩儿呢，我没画过，也不会画。”
话一出，陆野眉头舒展开来，嘴里又打趣起，“那做人总要尝试，我愿意为艺术牺牲，你画我吧。”
“不要，陆野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啊！”
“是艺术，崇高的艺术。”
风里满是玩笑的话语，酒店门前，两人却黑了脸，已经是第三家酒店，皆是客房已满的回答。
“一一，你去画画，我去找酒店，我保证找到。”见李一一憋起了嘴，陆野拍着胸口保证。
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再晚些可能更加难找，自己还要再拍些素材，李一一点头答应，与陆野挥手告别。
走在老桥上，拍下橘色夕阳，再去江边走走，时间过的快，江边乘凉的人多了起来，已经六点。
坐在刚才两人停留的花台边，收到陆野短信，他找到一家民宿。
“刚才那棵柳树下。”李一一回复短信，看着飞过的白鹭出了神。
“妈妈我想画画。”
“不行。”
若不是在高一那一年跟着同学画了些画，展露了绘画天赋，母亲应该不会让自己碰画笔。
她是优秀的，是一只飞翔在蓝天的风筝，可终是有一根线拉扯自己，那偏偏也是一根剪不断的线。
母亲早已规划好她的路，她的人生路会朝着那个规划走下去。
可自己的人生里，好像闯进了一个意外。
“一一。”陆野喘着气，手拿两瓶水朝自己笑跑来。
“陆野，谢谢。”是她喜欢的苏打水。
水放在一旁，没有与陆野搭话，怔怔望向蓝天，陆野依旧坐在一米开外，李一一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香味掩盖了江风的腥，陆野忍不住扭头偷看她。
李一一托着腮，脸上的肉从指缝中挤出一小坨，想要捏一捏，却是不敢，陆野只能偷偷挪近了些。
暮色投下，静谧小镇伴随江对岸酒吧亮起的彩色灯光变的躁动起来。
那些彩灯印在李一一眸里，迷了眼，一首民谣响起，陆野已经悄无声息的坐到了她旁边，只隔着一个书包的距离。
夜生活总是热闹的，在这古朴的小镇也不例外，民谣终止，换上流行歌曲，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男子的欢呼。
时间已过八点，坐了许久，小镇的热闹也已看过，陆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倾斜起身子，小声着，“只有一间房了。”
再大的热闹声也无法掩盖陆野轻着的音，李一一猛的一转头，眼底哪还有灯红酒绿的景象，是不安夹杂着怒火。
看的陆野身子一抖，不由垂了眸，不敢直视。
“陆野，还有客车吗？”
像个犯错的孩童，陆野头埋的更低了些。
人影闪动，陆野脚下亮了些，抬头，李一一提起书包已经朝桥上跑去。
“一一。”呼喊没有让她转身，倒是引来散步路人的侧目，陆野绕开路人朝她追去。
自己好像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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