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又论龙脉
（本章节涉及到的日本古代词汇：旅笼，即相对高级的旅店，另一种比较普通的叫做木赁宿）
这一日，安土城来了一支奇怪的商队，区区五辆独轮车，却有二十几个武士严加护卫，即便是进了治安良好的城下町，警戒之心也丝毫不见松懈。
更为奇怪的是，这队人马毫无平常行商那种一路风尘仆仆，到达目的地后一脸轻松，如释重负的神情。而是人人都面露愁容，为首的一位老者吩咐众人住进旅笼，和店老板交代完一应事务，便急匆匆进了后院。
“少主的消息，传回来没有？”三浦智光刚踏入回廊，还未等拉开纸门，便急切的高声问道。
当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一脸沮丧，叹道：“真是不让人省心。”说话间，屋内侍从应了一声，已经给他拉开纸门。
可三浦智光刚踏进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丢下一句：“如果来了消息，赶紧告诉我！”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只是，还未等侍从反应过来，他又折身而回，说道：“在树林里救下的那位道长，你们要好生照顾，赶紧派人去请个大夫，给道长看伤。”
说完，也不看院内紧固货物、喂养马匹的武士，一个人急匆匆赶到馆驿递拜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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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土城，绿枝掩映的一间木屋之内，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一群年轻人正依次跪坐，规规矩矩的听一位长者谈经论道。
这群人皆衣着华丽，年龄稍大者，业已元服，身穿着呆板的直衣，头戴形如帆船的乌帽；稍小者则只简单梳起发辫，衣服也随便很多。然而，在这群华丽衣装之中，却有几身布衣掺杂其中，就如万花丛的几点绿痕，衬托着周边的纨绔子弟。
而在这几点绿中，一人由于因身材高大，显得尤为出类拔萃，他听得也最为认真，只因老者所讲的内容，乃是儒家典籍里得《大学》，那里是他的家乡，听着熟悉的之乎者也、抑扬顿挫，这位年轻人自是多了一份神往。
此时，屋外的回廊之中，站定了三人，为首的一位，服装奇特，穿着一身欧式紧身衣，腰插太刀，手拿着象牙骨折扇；此人身后还站着两位，左侧之人乃是朝廷公卿打扮，头上戴冠，腰间系带，足下趿履，白面无须，两只眼睛古井无波，显得沉稳持重；右侧一位则是面色有些黝黑，颚下留着一缕山羊胡，身穿一件黑色道袍……
三人中，为首的一位正是这座城池的主人织田信长，他身后左侧站立之人，则是阴阳师安培德茂，右侧穿道袍的者，乃是来自富士山的客人，浅间神社的神主秋山弘毅。
只见，织田信长小声对二位客人说道：“就是跪坐在左侧，身穿灰色布衣，身材最高大的那个年轻人。”
安培德茂凝神瞧了一会，向织田信长点头示意，轻声说：“可以走了。”
于是，织田信长转过身，折扇一挥，一个衣着鲜艳，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便带着二位客人和织田信长离开了此处。
这个年轻人名叫森兰丸，乃是信长的小姓。所谓小姓，又叫侍童，是日本战国时代大名的贴身侍从，一般由尚未元服，且相貌身材姣好的男孩子担任，主要是照顾主人的衣食起居，但实际上所服侍的范围，则包含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三个人来到天主阁茶室内，分宾主落座，织田信长又让森兰丸端上购自中土的龙井茶，便吩咐其到外厅侍奉。
一路上，他感觉安培德茂神色凝重，预感事有不妙，见此刻屋中已无外人，便急忙问道：“安培公，人你已经看过，不知结果如何？”
听此一问，安培德茂向前倾了倾身，放下手中浓香四溢的茶杯，回道：“信长殿下，据下官判断，此人……”
织田信长看出对方有难言之隐，又说道：“安培公，但讲无妨！”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据实言之，还请信长殿下勿怪。”
织田信长脸露威严，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培德茂见信长应允，整了整抛袖，说：“吾观此人，实乃阳寿已尽。”
“啊？”信长闻言，脸露惊愕之色，又将目光转向秋山神主，得到的竟也是肯定的答复。这位一代枭雄，不由得坠入了云里雾里，言道：“难不成，他是鬼……”
“非也。”安培德茂一摆手，说道：“这个龙少骢确是活人，只不过，我看他五官格局，对应今年太岁，星宿主事，此人应在一个月前便有场劫难，活不过今夏。”
“但，刚才你也说过，他的确是活人。”
“对，他确实逃过了此难，并躲过了生死定数。在阴阳道中，此种情况属于逆天改命，是被禁忌的法术，况且帮助别人逆天改命者，将极大折损自己的阳寿，因此任何人，都不会去做如此愚蠢之事。”
“这又是为何？”织田信长越听越是糊涂。
安培德茂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据下官刚才观察，此人眉心有一道黑印，已慢慢转为红色。此印出现，证明他的确死过，但不知什么原因，竟让他冲破了生死玄关，阴阳互转，而且阳气竟越来越旺，将来的人生可谓贵不可言。”
“究竟会贵到何种程度？”
“封王拜相，独霸一方，也未可知。”
织田信长闻言，面色一沉，眼神中一道寒光瞬间闪过，言道：“难道，会威胁到寡人不成？”
“非也，不但不会威胁，还有助于殿下的霸业，并在将来成为织田家的股肱之臣，甚至将来整个日本的安危，都会系于他一人身上。因此，此人万不能杀，殿下也杀不得。”尤其这最后一句，安培德茂说的重之又重。
织田信长听闻龙少骢会封王拜相，本来心中已露杀机，但又听安培德茂说，将来会成为自己的股肱之臣，他将二者前后联系在一起，稍加思索，心中阴霾顿消，脸上露出喜色。
只是，因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他的心中仍有一丝担心，说道：“据寡人所得情报，这个龙少骢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据说爆发出来和妖魔无异。”
此时，秋山弘毅闻言，插话道：“信长殿下刚才所言，贫道清楚。他眉间那道红印，应与体内真气有关。”
“难道世间真有妖魔之事？”
秋山弘毅心中明白，妖魔鬼怪之说，一直不被众人信服，况且日本自平安时代以后，已经安定六百余年，直到应仁之乱才又陷入大名混战的时代，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妖魔破除封印，为祸苍生，是以道门中人对此事都守口如瓶。
但此时祸患已出，自己的道友平田宗也已经死于酒天之手，万万再不可有所耽搁。因此，他急忙说道：“此事当真，贫道的一位道友，已经死于非命，幸得一位中土道长相助，才得以降服了此妖。为今之计，必须赶紧加固此处龙脉，以免众妖重现。”
“除了酒天大妖，可有其他妖魔出来作乱？”
“这个？据各地神社报告，目前其他封印妖魔尚无异动，但是……”
“既然如此，神主何须心急，待寡人平定战乱，发下施令，为你神道教拨下金钱，大兴神社，自然会妖魔尽除，万事安康。
秋山弘毅见仍未引起织田信长重视，急忙说道：“信长殿下，根源并非在此，而在龙脉……”
“信长殿下！”听到此处，安培德茂不得不将话抢了过来，并向秋山神主还以歉意的眼色。
秋山弘毅并未在意，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安培德茂微微一笑，说道：“神主所言非虚，纵观我日本昌盛与否的症结，根在龙脉。由于中土三大主龙之一的北龙，潜入朝鲜半岛后，龙气便被海峡所阻，是以我日本列岛未能承接昆仑山主龙之气，不得不说此乃一大憾事。”
“且由于我国地域狭长，又丘陵众多，河川短小，地气明显不足，是以不能震住邪气侵蚀。但先天不足，并非后天无力，况且纵观我日本国，天生两颗龙眼，可大有作为。”
“那两颗？”闻听此言，织田信长顿时来了兴趣。
安培德茂见信长已有所动，继续道“一处是富士山，另一处就是这琵琶湖。富士山自不必说，山势挺拔险峻，可以说是我日本列岛的龙脉之源，但要说最灵瑞之地，还属这琵琶湖。”
织田信长越听越来精神，因为他的安土城，就建在了琵琶湖岸，如果此处人杰地灵，那么对他的统一霸业，则大有益处。
只听安培德茂继续说道：“所有堪称绝佳的龙兴之地，皆要有水伴行，山为龙骨，水则为龙血，龙气潜行于山谷之中，只有破土而出，才能有所作为，所以需要沙穴吉祥之地。纵观琵琶湖，四周被比目山、比睿山、野坂山、伊吹山、铃鹿山等五山环绕，整个环形山脉高低起伏，气势连绵，颇像一条巨龙盘桓于此，而龙头则通过美浓国的御岳山，高高隆起，俯视着自己的身躯。因此，信长殿下先取岐阜城，占据龙头“天下布武”，又挥军上洛，直捣近江，占据了龙眼之地，可谓千古霸业指日可待。”
安培德茂在传道解惑的同时，不忘适当的奉承了对方一句，这马屁恰到好处，直拍的信长心情舒畅，全身说不出来的自在。
却听安培德茂又说：“只是，信长殿下将安土城建在了突入琵琶湖的半岛之上，不免动了龙脉之气。”
“喔？”织田信长脸露不悦，“如此说来，寡人此城建的突兀了？”
“并非如此。”秋山弘毅又把话抢了回来，心想卖弄学问的美事不能让阴阳道全部占去，是以接此话头说道：“安土城不是破坏了龙气，而是凝聚了龙气，对于龙脉，重在驾驭，而信长殿下天生神武霸气，居此龙胆之地，可谓是以霸御龙，既使得龙气聚而不散，又有助于信长殿下早日完成霸业。只是，原有的格局毕竟有所触动，因此需要用风水之术，稍加修补……”
他这一席话，重点就在“只是”后面，听得安培德茂不由得心中好笑，不过秋山弘毅确实说出了症结所在，下一步就看信长的反应了。
织田信长果然顺着秋山弘毅的话，问道：“如何修补？”
“当年，为封印妖魔，增加地脉龙气，就采取了‘镇物’之法。”
“何为镇物之法？”
安培德茂道：“就是分别将一神物，埋于两处龙眼之地，一个富士山，另一个则是琵琶湖，此次修补破坏的格局，也需采取此法。”风水之术，乃是阴阳道所擅长，当年镇妖邪，聚龙气，也是他安培家所为，当然如果没有张慕远赠送得御龙精魄，安培家也是回天乏术，但对于此事，他们则一直讳莫如深。
对于安培德茂的话，织田信长是深信不疑的，因为自安培晴明创立阴阳道以来，安培家族历代皆受天皇御奉的阴阳师，无论是风水、星象、符咒，在整个日本都可以说占据着统治的地位。
按照安培家吉、祥、康、仁、泰，岳、载、厚、德、明的排序，安培德茂乃是安培家第九代家督，虽能力已远不如先祖，但在当下，也是享誉极高的盛名。
此次，织田信长请来这位大阴阳师，除了这件机密之事，就是为了询问，如何处理龙少骢。因为，前些日山治中岳向他禀报了龙少骢月夜斗酒天的来龙去脉，虽然他对魔妖之事，一直持有怀疑态度，但多年的征伐，以及古人对自然界崇拜的心理，让他一时无法做出准确的决断。
方才，听了安培德茂所言，织田信长终于放弃了杀掉龙少骢的念头，而且他也不相信一个毛孩子，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现在对于修补风水格局，重聚龙气之说，他也不再持怀疑的态度。
只是，他的心中好奇心作祟，又开口问道：“寡人不知，所谓神物究竟为何物，被震慑的又是何等妖魔？”
秋山弘毅开口说道：“请信长殿下赎罪，此事关道家机密，因此贫道和安培公实不能开口相告。不过殿下大可宽心，只要龙气不被破坏，群妖永无出头之日，况且十二年后，妖邪之气就会被龙气化为乌有，到时自会万事大吉，只是……”
织田信长用折扇磕了磕膝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还斗胆请信长殿下加快天下布武，还日本一个朗朗乾坤。因为祸乱纷争，使得人心不古，又会催生奸邪之气，战乱早一日平定，就多增加一分去除妖邪的把握。”
说到这里，秋山弘毅突然站起身，走到织田信张跟前，深深跪倒，说：“为了天下苍生，神道教愿助信长殿下，早日结束乱世，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秋山弘毅这段话慷慨陈词，大义凛然，直说的安培德茂也有些热血澎湃。
织田信长本就对什么神物、妖魔之类兴趣不大，他心中装的乃是一统天下的霸业，而且这才是他的终生追求。因此，听到秋山弘毅也支持自己早日结束战乱后，便愈发踌躇满志起来，开口说道：“有神主此言，寡人自当竭尽所能，还大家一个太平盛世。”
此话刚刚说完，就见森兰丸拉开纸门，说道：“禀报主公，岛井家三浦智光送上拜帖求见。”
“喔？”织田信长面露喜色，对二位说道：“按照安培公所言，寡人从中土请来的‘神物’，估计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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