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四方云动 四

停留在吴明视线中的，是一个豆蔻年华，一身黑色淄衣的少女。

        少女说不上貌若天仙，却也长得俊俏无比，白净的肌肤，丹凤眼聚水眉，面色上隐隐有一分男子的英气。她走起路来身板挺得笔直，身侧配了把细长的归鞘陌刀，左手横握着刀柄，刀鞘尖堪堪离地面寸许，似乎随时都能抽出杀敌。吴明第一次在宗内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女子，还是这般英姿飒爽，风采斐然。

        就是装扮有些怪异，明明是一个女儿家，打扮得倒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

        吴明感觉这少女的相貌有几分熟悉，应该是少时认识的人，但他重生时日尚短，目前意识还是由十六年后的“庄无道”意识占主导，时隔多年，竟一下想不起来这个人物。

        到底是谁呢？

        吴明支着脑袋冥思苦想，脑海中隐隐浮现出模糊的印象，可就是不能具体想起，把他真个急得抓耳挠腮，如同一根刺梗在了心头。

        身后的冯璟钰见他心神不宁的，生怕他等下挑选药材会出纰漏，担忧地提醒道：“阿叔你别东张西望了，赶紧做好准备吧，这两天医书看得如何？”

        “大概可以吧。”吴明还在努力回忆那少女的身份，敷衍地回了一句。

        “才大概可不够”冯璟钰又要施展他那多嘴多舌的话唠属性时，突然顺着吴明的目光，从拿药的窗口看见了那走近的黑衣配刀少女，他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大声喊了出来，“彭傲芝？老天爷，她怎么也上山当道士了？”

        冯璟钰这一声不可谓不响，引得周围几人纷纷朝他看来，那女子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喊声，朝这边看了一眼，视线正巧落在吴明身上，随即她冷俏的脸蛋迅速变化，双颊染上一丝煞气。

        “彭傲芝？”吴明面色古怪，冯璟钰这一声叫喊，终于让他回忆起了少女的身份，他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在少女脸上，与少女的视线撞在一起，四目相对，两人下同时开口叫唤对方。

        “彭疯狗！”

        “吴臭虫！”

        两人发出剧烈的叫喊声，那仿佛是野兽遇到了天敌的嘶嚎。

        “完了，我这天杀的大嘴巴哟。”一旁的冯璟钰见此情景，恨不得猛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他生平第一次恼恨起自己那聒噪的大嗓门，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他的惊呼已经成功吸引了彭傲芝所有的注意力。

        少女大步如流星，迅速朝吴明走来。

        “怎么了？”

        如梦游被惊醒的尹初蝶和岳韩摸不着头脑，只听清了身边两声大叫，他们看向来意不善的少女，不知是敌是友，只有一脸紧张地挡在吴明身前。作为医师的吴明可是他们团队里的主心骨，容不得出一点意外。

        看见挡在吴明身前的二人，彭傲芝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发出一道清亮的鄙夷声：“许久不见，听说有只臭虫上山修道了，结果修了半月还是这般不堪，遇事只会躲在人后，当真糟蹋了京都第一纨绔的称号。”

        少女的声音不响亮，却很清脆，如百灵啼鸣，身遭不乏有好事者闻声投来窥视的目光，见出声的是个俏丽无双的少女，不少人干脆直接离开抓药的队伍，挤到少女身边看热闹。

        尹初蝶和岳韩半天没缓过劲，两人带着古怪的脸色频频回头打量吴明，想知道吴明有何资格被眼前的少女称为“京都第一纨绔”。

        “庶人吴明，见过彭姑娘。”

        吴明只是初时震惊，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从容，宗派之内不兴朝堂上那些规矩，他微微对彭傲芝一揖，算是行了大礼。

        面对着规规矩矩行礼的吴明，彭傲芝做了个让所有在场人目瞪口呆的动作，只见她在吴明前方站定，伸出一只羊脂般白嫩的小手，用食指轻轻勾起吴明的下巴，再用轻浮的目光上下打量他面部，这一幕活像豪门大户的少年调戏深闺里的小媳妇一般，让周围人不由齐齐打了个冷颤，想着到底谁才是“第一纨绔”啊？

        “啧啧，臭虫你这一趟宗门没白来，礼仪倒是学会了些，轻浮气也少了许多。来，抬头让老娘瞧瞧。”似乎是嫌动作还不够惊世骇俗，彭傲芝接着就发出勾人的啧啧声，话风之粗俗豪放，让周围几个书生打扮的弟子连连摇头，心道这是哪家的小女娃，举动轻浮说话粗俗，真是有辱斯文！

        彭傲芝这一番举动，彻底颠覆了人们见她第一面留下的俊俏可爱的印象，好几个有意围观的公子哥都露出大失所望的神色。

        吴明倒是没觉得她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对，鉴于彭家的传统，女子一般都是当男儿养的。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想起了少女的身份。少女名叫彭傲芝，她老爹叫彭彦，是朝廷御封的郧国公、特进光禄上大夫、左柱国。别看国公这个爵位离吴明他爹吴禹的异姓王地位还有些差距，但郧国公的势头可一点不弱于南天四大异姓王。彭彦极善治军，麾下的虎贲军也是世上为数不多可以和吴家天禹军相抗衡的军队，吴明甚至还听到过传闻，说是彭家的儿女都是养在军营里长大的，这也难怪彭傲芝的性子比他吴明还能痞上三分，这整儿就是一个女兵痞子！

        小纨绔遇上真痞子，吴明也只能说个“服”字，任由少女勾起自己的下巴，没有一点要发怒的意思。

        “见了我，你怎么不跑？”

        彭傲芝被吴明镇定的神色挑起了兴趣，她放开勾着吴明下巴的手，一拍腰间的刀鞘，饶有兴致地问道。

        “见了你，我为何要跑？”吴明用同样惊讶的语气反问。

        服归服，这世的吴明还说不上会怕她。一边的冯璟钰见到彭傲芝拍刀鞘的动作，已经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了，吴明仍旧好好地站在那里，不惊不忙地上下打量着少女，别说，这个小妮子长得真是俏丽可人，看着就养眼，走起路来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英姿，也难怪自己前世对她做了那般事情。

        吴明回忆起曾经被这个少女提着把单刀追杀，直追了三五条街，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差跪下来叫姑奶奶了，结果还是免不了一通好打。从那以后吴明出门远远遇到彭家的家仆，那都是绕着道走的，更别提遇到本人了，说出去实在是丢人啊。

        “为何要跑？才多少天，你就忘了老娘‘寒练’的威力了？”彭傲芝将长刀出鞘，露出一截闪着寒光的刀身，吓得冯璟钰立刻退后几步，他可是知道这个疯女人的脾气，只要那名叫“寒练”的陌刀一出鞘，向来是说砍就砍的。

        尹初蝶和岳韩同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随时准备扑上来救人。

        “抱歉彭姑娘，在下还有事做，以后有时间再叙旧吧。”

        恰巧此时吴明前面一人买完药草离开，吴明见状趁机甩下彭傲芝，也不管她出了鞘的刀刃，直接走到柜台前，递给抓药的弟子准备好的一袋碎银，又递上事先写好的药材单子，然后就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弟子抓起药来，没有一点要再去理会彭傲芝的意思。

        冯璟钰的身子摇摇欲坠，尹初蝶和岳韩如临大敌，只见彭傲芝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哼，这次算你运气好，我赶时间，吴臭虫你就祈祷以后不会再碰到我吧。”

        最终彭傲芝还是放弃了当场教训吴明的打算，她面色不善地转过头，对着旁边摆出看戏姿态的售药弟子一声厉喝，“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帮老娘抓药，再看信不信老娘挖了你眼睛？”

        那弟子生平第一次被比自己小的女人骂，双颊憋红想反骂一句，看着彭傲芝那动人的脸颊却怎么也骂不出口，只好自认倒霉，默默给她抓药去了。

        一旁不免又传出几句“伤风败俗”、“有辱斯文”的闲言碎语，彭傲芝冷着张脸，只当没听见。

        另一边，人群中的金发西灵族少女向此处投来好奇的目光，偶尔还会露出优雅如雕塑般的微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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