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韩飞星骇然，目光从祝流云快速复原的手游移到了他脸上。
那是一张虽然冷若冰霜却十分自然的脸，任谁也想不到，顶着这张脸的会是个黄纸做的纸人。韩飞星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在发现对方是纸人以后还敢伸手摸他手腕。
除了缺少常人的体温以外，皮肤的触感和真人毫无二致。甚至能摸到皮下经脉肌肉带来的凹凸感。只是，祝流云他没有脉搏。
韩飞星手指搭在本该有脉搏跳动的地方，那里冰冷平静，还好她已经知道他皮下是黄纸，不然还真要觉得自己在摸一具尸体。
在她窸窸窣窣地给他把脉时，祝流云一言不发，全程漠然地任她摆弄。只是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她。
韩飞星把完脉以后，已经说不清楚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好奇多一点了。想想祝流云的那些传闻以及他跟宗主的对话，至少在成为魔头前他应该是个人对吧。就算他练了邪法魔气入体也不该把真人变成纸人吧？物种都变了啊喂！她想不出缘由，干脆直接问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祝流云原本阴沉沉地盯着她，听到她的问题时，冷漠的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意。虽然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就差把“因为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呃，韩飞星尴尬地摸摸鼻子。
虽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是看祝流云那幅控诉负心人的样子，多少还是能猜出来一点。祝流云多半是把她错认成了他曾经的恋人，而这个恋人后来狠狠地辜负过他。说不定祝流云从天才修士的高徒堕落为魔头还跟这位恋人有关。
韩飞星快速脑补了负心女子痴心郎的故事以后，看祝流云的眼神都难免多了一丢丢同情——被人辜负就算了，想找辜负他的人报复结果还没找对人。
她倒是很愿意跟他解释，可惜祝流云这人认死理，跟他说不通。估摸两人还得相处一段时间，韩飞星只能摸摸鼻子换了个方向聊天：“你身体里都是纸，喝豆腐脑没问题吗？”
祝流云脸上的冷笑顿时凝滞了，刚才听韩飞星问他，还以为她终于记起点什么。没想到她居然连眼前这具身体只是个替身都不知道，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原本以为可以宣泄一番的情绪一下子没了出口，他无处释放，顿时焦躁起来。反手扣住韩飞星手腕拖着她的手大步向前方走去。这个水乡小城就是她当年捡到他的地方，她一生就收过他一个徒弟，他就不信她会想不起来！
韩飞星本来就饿得头晕，早没力气走路了，冷不丁被祝流云一拽，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等等，让我吃口饭。”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说，她都快饿出低血糖了，再不吃东西真的要挂了，都不劳祝流云动手。
祝流云心里躁得要命，只想把她拖到地方促使她早点想起过往，可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毫不顾忌形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会？他的师父向来注重仪表，即使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不曾狼狈过。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赖在地上的女人，就算是失忆，一个人的行为也不该发生这么大改变才对。他探查过她的神魂，百分百确定这个人就是他师父，甚至大衍宗宗主老儿也认出了她。既然他没有找错人，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们分离的这数百年里，他师父遇到了他无法想象的足以彻底改变她的事。
韩飞星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只要能快速补充能量就行，还管什么形象？她也不嫌弃那个只能变出白米饭的勺子了。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随身小包里翻出勺子，往嘴里塞了好几口米饭，嚼碎了咽下肚以后才从眩晕中缓过来一些。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旁边的大魔头祝流云。
抬起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祝流云脸上的嫌弃之色。嫌弃就嫌弃吧，反正他暂时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刚才这么折腾了一番后，她也想清楚了，祝流云把她错认成了他曾经的恋人，对她的态度虽然忽冷忽热，还时不时搞点威胁吓唬她，但他始终不曾下杀手。
换句话说，她的生命安全暂时是有保障的。
在韩飞星这里，一旦没了性命之忧，吃饭就是最大的事。所以她才不管祝流云嫌不嫌弃，只管把白米饭吃到饱。
就像她分析的那样，在她大吃特吃的时候，祝流云还真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等她吃饱，甚至在她站起来以后还用清洁术帮她弄干净了裙子。这么一看，大魔头其实挺细心的，也不知道当年他俩到底怎么会闹掰。
喂饱了肚子，韩飞星精神了许多。祝流云再次拉着她走时她总算没拖后腿了。跟着祝流云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处私人宅院外边。
宅院大门口有棵桂花树，约两人合抱粗细，也不知长了多少年。现在刚好是花期，树周围方圆十来米都弥漫着香甜的花香。
韩飞星忍不住深嗅了一口，她老家桂花随处可见，她从小就喜欢这股甜香，现在在异世界闻到熟悉的香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嗅着桂花香的同时，祝流云也抬头望着满树碎金。
“喜欢桂花香？”他没看她，只问。
“喜欢。”韩飞星诚实作答，反正这种喜好没什么好隐瞒的。
魔头这才看向她，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轻笑了一声。
不是，世界上喜欢桂花的人多得去了，这样能算他没找错人的证据？韩飞星觉得她得认真跟祝流云谈谈。
还没开口，就听祝流云说：“这里变化太大，料你也记不起来。”
听祝流云这么说，她还有啥不明白的？就说魔头拖她来凡人小镇干啥呢，原来是故地重游想唤醒她的记忆啊。她估摸着，这里不是他俩初遇的地方就是他俩的定情之地。不过她真的不是本尊，别说这地变了许多，就是祝流云把几百年前的场景搬出来她也想不起什么啊。
正想着，手腕又是一紧，祝流云一手抓紧了她，另一只手捏着颗圆溜溜的晶石。韩飞星眼见着那晶石散发出来的莹润的光华越来越盛。再一晃神，周围的景色却忽然变了。还是在这座小镇上，但房子看起来更加古朴，原本整齐的青石路有不少也变成了砂石路。就连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的穿戴也和先前的大不相同。凭直觉，这里应该是几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的小镇。
不过有一点韩飞星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是真的时光回溯回到了几百年前。因为所有路人对他俩的出现都毫无反应，韩飞星还试着碰了一下某位路人，发现手指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身上穿过。他们多半是出现在了祝流云的回忆当中。
几百年前的小镇基建真的很不过关。虽然有排水设施，但水乡多雨，大约又逢梅雨季节，阴沉沉的天幕下，整个镇子都散发着一股梅雨天容易出现的沤臭。
他俩越走天色越暗，不一会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把本就不干爽的路面冲得更加泥泞。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家避雨去了，很快就只剩他俩。祝流云带的路还越来越偏僻狭窄，不多时，他俩就进了一头被堵死的小巷。巷子不深，尽头堆满了附近住户扔掉的杂物和垃圾，还没走近她都能闻到那里散发出来的臭气。
韩飞星只能说，如果这里是祝流云和他恋人的初见场所，那环境还真挺糟糕的。
可当她被祝流云拉到了巷子尽头的杂物堆前时，不禁睁大的眼睛。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四五岁的小孩，蓬头垢面，抱着膝盖蹲在杂物堆里，根本看不清长相，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这时，幻境中的雨下得愈发大了，那孩子本来应该看不到他俩，可不知为何却望着他们所站的位置瑟缩了一下。韩飞星刚想问祝流云，就反应过来小孩看的不是他们。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美得仿佛仙子下凡在下雨的黄昏中都自带柔光的少女站在他们身后，朝小孩伸出手。
“你没有家吧，跟我走好吗？”少女说。
那孩子犹豫了一会，从杂物堆里钻了出来。把手放进少女手心的一瞬，他脏兮兮的衣服和身体忽然变得干干净净。直到这时，韩飞星才终于看出来小孩长得眼熟了。她侧头看了眼祝流云，欲言又止。
也对，那个宗主不是说了吗？祝流云要喊他师叔，而祝流云的那个“她”却跟宗主平辈论交。也就是说，祝流云确实比他的恋人低了一辈。没想到玩的还是养成系啊？她顿时有点不纯洁了。
少女弄干净了小男孩，就牵着他离开了巷子。韩飞星看着两人逐渐走远的背影，问祝流云：“我们不跟了？”
祝流云逼视着她，渐渐皱起了眉头。
旋即，数百年前的幻境瞬间消散，回到现实中的韩飞星发现他俩还在那棵古老的桂花树下。而祝流云举着的那颗晶石却失去的光泽。
只听“啪”的一声，晶石就在他手中碎成了粉末。她被握住的手腕又是一痛，整个人却忽然变轻，被祝流云再一次带到了半空中。他什么也没说，只带着她在风中急速飞行。
韩飞星感觉到他的暴躁情绪，小命又拿捏在他手里，更加不敢吱声。
祝流云何止情绪暴躁，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爆炸了。那颗晶石叫做“追往昔”，是用以唤醒记忆的法宝。向“追往昔”中注入回忆后会生成一个幻境，只要这段往事在失忆的人心里占有重要地位，哪怕是被封印的记忆都能被唤醒。当然，如果没有能唤醒记忆，那么幻境则会在一定时限后自动消失。
他无父无母，自有记忆之时就在这小镇里流浪，像畜生一样活着。是师父，在他五岁那年把他从烂泥里拉扯出来，她教他读书写字，练功修行，一手把他带上修仙之路，让他那样一个曾经匍匐在泥里的孤儿成为高高在上的修仙界都争相追捧的天才。
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那天，是他幸运的起点，也是他铭记了近千年的日子。他本以为对师父来说这段回忆也同样重要，毕竟他的师父自始至终只收过他这一个弟子。却没想到，他以为的最珍贵的记忆，在师父那里根本不值一提！难怪她消失得那么彻底，一走就是几百年。他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期盼着师父能突然出现，就像小时候把他带出垃圾堆那样再救他一次。
可是她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终于生出了怨恨。所以即使找回了师父，一见面他就控制不住地掐住她脖子，想要让她感受一下他所受过的摧折。可他没想到师父居然成了彻头彻尾的凡人，脆弱到经不得一点折磨。
他无法可想，只能把怨气撒在旁人身上。比如那个大衍宗新收的那个崔照言。
大衍宗，司天阁。
祝流云带着韩飞星离开后，宗主并四位长老又聚在阁内。不过这次，司天阁里还多了位昏迷的少年。
崔照言被施了法，人事不知地躺在阁内的坐塌上。
“这人不杀你们打算怎么办？”长庚长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十分气愤。
执法长老说：“可是我们都已经检查过了，他身体目前没有异样！”
“那又怎样？祝流云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现在查不出问题，不代表没有隐患。”长庚长老坚持己见。
“……宗主，你怎么看？”执法长老拗不过他，只得转向宗主。
宗主捋了捋胡须道：“辰星长老算过，这孩子元寿未尽。我们修道之人不好违抗天道，便暂且封住他灵根，送去外门弟子住所吧。”
执法长老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崔照言，惋惜道：“这孩子毕竟是天阶金灵根，灵力精纯，是千年都难得一见的极品灵根。”
一直寡言的镇星长老这才开口：“师妹放心，外门弟子由我徒儿照拂，必不会亏待他。”
宗主点头承诺：“封住灵根只是权宜之计。日后有机会证明他不会被祝流云控制，以至于祸乱宗门，我们定然要为他解封。”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人算是都默认了这一处理结果。由宗主亲自动手，封住了他的灵根。只要封印不解，他这一生怕是筑基都十分艰难。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对外只说是祝流云在他身上动了手脚，毁了他灵根。”将崔照言送走后，宗主吩咐其余四人。
司天阁内的五人还不知道，他们的一字一句都落入了祝流云的耳朵里。
“几百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祝流云嗤笑道。不过有了大衍宗的几个废物搅和，他刚才的坏情绪倒是缓和了少许。
韩飞星看他又是自言自语，又是笑的，估摸着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趁机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讨债。”祝流云说。
“啊？”韩飞星没反应过来。
祝流云顿时笑得森然，拽着她越飞越快：“不记得从前的事不怪你，杀了让你变成这样的人就好。”
不是，大佬，是你眼神不好认错人了啊！韩飞星在心里呐喊着，祝流云却忽然拉着她又一次以蹦极的方式从空中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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