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就此作别

太卜认为自己并没有准备好。

        在无数个像今夜一样宁静的夜晚，他把自己关在布拖县牛角湾村的木屋里，过着虔诚的佛教徒般的生活。然而今天是索玛花开的日子，以达湖畔坡地上缓缓地开遍了鲜黄的索玛花，在月光下，隔着一公里都能隐隐看见。

        太卜的木屋有开阔的阳台，正对着那湖畔的花海。清香趁着夜晚的微风袭来，这是太卜最留恋的景色。

        该来的始终要来。他再也不能使用leontab这个账号登录bais系统（即大脑增强信息系统）如今他只能在剩下的1个多小时里，用尽自己脑中的记忆来检查之前所做的工作。

        太卜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死亡。记忆转移到私有云服务器中，包括隐藏的情感、动作习惯、人格缺陷甚至是大脑中还没有来得及传递出的模糊意念，都能被求索公司的神经信号集成器捕获并进行学习，甚至人脑的瞬间灵感都可以被机器模仿出来。

        理智告诉他，在他完全进入服务器系统之后，他将获得强大的计算能力，成为思考力和行动力无比强大的人。但直觉却在不断地提醒他，自我意识的转移尚未被科学证实，失败意味着死亡，而机会只有一次。

        没有选择。太卜取下沉重的老式头戴显示器，房间里又一次充盈着花的香气。他来到屋外的阳台上，喝着只剩下半杯的龙井茶，坐下。现在他必须与这个世界告别。

        人生又一次步入绝境，太卜不再那么怨天尤人。他知道是公司高层的争斗让他暴露在当局的视野中，所以他心情也不算也不算太差。这种家长里短的争斗已经绵延了数百万年，比人类自己的历史都长。

        他们每天挖空心思打击对手，不断刷新着“人性”的底线。

        太卜斜靠在阳台的藤椅上，拿起那本白色封面的《互联网无国界》。

        人性？

        太卜思索着这个词，但这个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艾玛。要是艾玛在，一定会逼着他倒掉那杯微凉的龙井茶，倒不是怕喝凉茶影响健康，而是像艾玛一样具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是不会在今晚以达湖边唯美的夜色中喝一杯口感欠佳的龙井的。

        “唯一让我无法改变的就是你了，太卜。”艾玛常常抱怨说，“你对人们的缺点过于容忍，这是你犯错的根源，但你明知却不为。”太卜以一个温暖的笑作为回应，他明白艾玛的不满，但爱情是可以包容彼此不完美的。

        艾玛离去后，太卜曾在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一间封闭的小屋里，对外面的世界失去知觉，直到他最终发现只有不断努力地工作才能给他指明方向，于是才又回到求索公司。

        屋外温度10摄氏度，四月的川西仍有寒意。太卜关掉衣服上的感应装置和蓄能系统，这样切断网络生物识别可以为他多争取最后几分钟的时间。他起身进屋，将那本小册子放进燃烧的炭火盆。

        当跳动的火苗一点点蚕食印有作者姓名的封面时，尤利夫·舍甫琴科，一个熟悉的乌克兰人的名字从视网膜进入太卜的大脑中。

        太卜从干上互联网工程师这一行开始就一直是尤利夫的追随者。在2042年，他还曾以脑机交互专家的身份在南太平洋联盟首府惠灵顿与尤利夫有过短暂交谈，之后就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太卜把尤利夫视为导师，但他在理想面前却显示出对恶和不完美的容忍。这使他不同于尤利夫，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人工智能发展到今天，早已超越人类的思考和计算能力，但却无法赶上时间的丑恶，哪怕只是一丁点。在欲望、本能以及欺骗和争斗面前，ai望尘莫及。关于这一点，在太卜还是一名在押囚犯时就有深刻的认识。

        炭火盆中的纸张已烧成灰烬。火焰揉进桔红色的灯光，让这个夜晚看上去温柔了很多。太卜已经到了知死的年纪，然而基因工程让他仍保持着年轻时的容貌。

        神女公司最新的脑神经再造技术让他感到脑力充沛，液态智力并未随着年龄下降，视力、听力一切完好。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太卜还是壮年。只是在最近一次的手术后上脑丘和海马体的神经细胞递质还不够活跃，导致他在提取久远记忆时有些困难，因此他至少还需要48小时的rem睡眠来完善。

        对于这样一位75岁的老人来说，太卜此刻是不畏惧死亡的。人类对于死亡这个自然现象的觉知仿佛写进了基因。从70岁之后，太卜就慢慢感受到了死神的亲切，或者说开始在心里期待着下一次生命的轮回，尽管他不确定它是否真的会发生。

        缠绕在手腕上的玉观音像，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取下玉观音紧紧握住，心里期盼着如果真的有轮回，一定能够再次见到母亲。太卜把玉观音放进盒子，关上盒盖。如果真的见到母亲，那就表明这次计划失败了，无可挽回地失败。这又如何让他面对母亲呢？

        “靠。”太卜说道。

        门廊传来了脚步声，bit兴奋起来。

        “嗨！”一个穿黑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嗨，阿力。”太卜向门口的黑衣人打招呼，“记住咱们之前练习的内容了吧？”

        阿力大睁着双眼，神情庄重地点头。

        两人最后一次清点房间里的设备和工具。一台2025年产的丽视古董级vr头盔，西光电－2型量子卫星通讯器、一台改装的求索公司e－ii神经信号集成器主机、一把猎枪、一柄手术刀、一个装有液氮的盒子和一双硅胶手套。

        “开始吧，阿力。”太卜完成设备连接，斜躺在电脑椅上说。

        “确定不需要火把或者是柴堆什么的么？”阿力问。

        “不需要了，把它留给公物吧。”

        太卜闭上眼睛前，视网膜神经上留下了bit歪着脑袋望着他的傻样。

        最后一点意识渐渐消失，一句话出现在脑海中：“请记住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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