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水
她住在相府数年,除了自己的小院子外很少闲逛,但是相府大致的布局却是记着的。
元新月立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她悄悄附耳贴上门前,听着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便探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书房里面是大气简约的布局,进门右侧是数列摆放古籍的书架,里面则是元相用来看公文的桌案,元新月想都没想便朝桌案轻巧地走了过去。
“一封信……”元新月嘟囔着,她回忆着韩玠的话。
一封虎贲中郎将陈定广写给元相的信。
她扫视着宽大的红木桌案上几封散落的信笺,不多时便在里面寻到了那封,指尖拾起那封信检查了一番署名,元新月不可置信这任务竟如此简单,她忙把信封放进怀中,疾步退出了书房。
急匆匆离开的元新月自然不会知晓,在柜子里还有数十封一样署名的信笺。
待她回到凉亭时,庆鸽和彩菲还没回来,她却骤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音调倨傲且不屑。
“二妹妹,瞧我这记性,今日你回门,我都忘了。”一身鲜艳桃粉色钗裙的元满荷自不远处莲步款款而来,见到元新月似是许久不见般亲近地扯住她的手。
元满荷恍然大悟似的咂了一声:“不对,现在应该叫妹妹王妃才对。”
“长姐。”
元新月颔首,紧张地微微后退小半步,这副瑟缩胆小的模样看在元满荷眼底叫她心情大好,她拉着元新月坐在亭下说了好些像模像样的体己话。
“我刚巧要去长天湖游玩,妹妹若是无事,便和我一起如何?”元满荷语气恳切,仿佛是真心实意邀请元新月一般。
可元新月并不傻,二月份湖面上的冰都没完全融化开,更不需提那些枯败凋零的残枝败叶了,长天湖一直是邑京夏季赏荷的去处,此时又有何游玩的意义?
“妹妹不肯?”元满荷自然看出了元新月的疑惑,她好脾气地刻意柔声劝道:“日后进了宫,我作为皇后,可少有机会同王妃见面了。”
这话完全没给元新月反驳的余地。
“庆鸽和彩……”元新月轻声慢语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元满荷打断。
元满荷利落吩咐婢女:“备车,我们去长天湖。”
待到庆鸽和彩菲找了半晌没找见耳坠怏怏回来时,凉亭处空无一人。
-
长天湖。
“所以王妃独自回门了?”
顾青只稍稍抿一口便放下了茶盏,在他嘴里多好的茶都是一个味道,又苦又涩还不如清水解渴,他的目光朝窗外残破衰败的景色草草掠过一眼,顿时意兴阑珊。
不知道韩骁骋为何会选在此处约自己干巴巴喝茶。
“我没兴致与一群麻烦的女眷周旋。”韩骁骋敛低狭长的眸子,指尖轻点茶盏盏身细细端详着。
手里的淡青釉吴牛喘月纹茶盏成色极佳,韩骁骋轻呷一口,上好的茶香于唇齿间清冽四溢。
闻言顾青刚刚闷头喝下的一大口茶差点喷出来:“你不想去还逼那可怜的二小姐去?”
“总要试试她。”韩骁骋薄唇唇瓣紧抿,他缓缓道:“我叫她去元鹤书房找一封信。”
顾青:“什么信?”
“陈定广写给元鹤的信。”
听了回答,顾青更疑惑了:“元鹤可是陈定广的姐丈,二人带着亲戚呢,若是元鹤有收藏书信的习惯,数十年往来估计得有上百封,更何况净写些家长里短你有什么好看的?”
韩骁骋解释:“只要她能拿回来任意一封,我便信她不是元鹤派来的。”
书房没有把守,凭元新月的身份拿到一封信轻而易举。
听到这儿,顾青啧了一声,他就知道韩骁骋不会轻易放过元家三小姐。
顾青又问:“那殿下不怕她同元鹤商量过后挑一封回来?”
韩骁骋答:“今日元鹤不在府上,她在王府也没机会传信出去。”
顾青细细思索片刻,“那若是她造假呢?”
对面的人沉默不答,指骨分明的手掌里默默把玩着那只淡青釉茶盏,韩骁骋忆起元新月懵懂娇憨的眼神,凭她的本事,没胆子造假。
不多时,一辆奢华的马车徐徐停在远处,顾青眼力一向不错,他朝那处看了一眼,哂笑道:“邑京还真有人和殿下一样,初春出游选在这种破败的地方。”
闻言韩骁骋也朝那处看过去,一身华贵的少女率先由婢女扶着下了马车,而其后跟着的那抹细弱微微的身影,煞是眼熟。
顾青看了半天:“前面那个花枝招展的我见过,好像是元鹤的嫡长女。”
又是半晌打量后顾青继续道:“后面那个弱不禁风的……不认识,看起来挺小家子气的。”
修长的指节稍稍曲起缓缓摩挲着茶盏,韩骁骋的目光却始终幽然投在远处那抹身影上,听见顾青的话,他指尖的动作稍作停顿,绯色薄唇微张,溢出几个轻缓的字来。
“那是本王的王妃。”
远处的元满荷遣退了身边所有婢女。
“三妹妹,可愿意陪我到湖畔走走?”话落,元满荷率先抬脚沿着堤岸走去,刚刚的问话不过是虚的,她压根没想等到元新月的回答。
元新月自然知晓,她胆怯地掀起眼帘去看不远处波光盈盈的湖水,带着丝丝和煦暖意的春风吹上颤抖的心头,却敌不过她的惧意,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元满荷,脚下处处远离那看起来便刺骨凛冽的湖水。
“为何离我这样远?”元满荷笑得惬意,华丽的裙袂纷飞,可那笑意叫元新月不寒而栗。
元新月缓步靠近元满荷。
“三妹妹,你嫁人我理应送你份礼。”元满荷从自己的发髻上随手拿下来一支华美金贵的镶玉簪子,朝元新月扬眉,“这支簪子便作为新婚礼物赠予妹妹了。”
元新月警惕地盯着元满荷的动作和表情,半晌后她见自己这个嫡姐不耐烦地朝她抬了抬手腕,元新月伸手去接。
“谢……”
道谢的话还没等出口,清脆一声,那名贵的簪子掉落在湖堤,沿着斜坡滑了下去。
脑海里震惊和恐惧之意霎时侵袭全身,元新月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联想到了一年前……
果然下一秒,元满荷便出口了那句她无比熟悉的冷冰冰的轻笑低语,似是自凄寒地狱汹涌而来的午夜梦魇的魔咒。
“呀,三妹妹,我手滑了,你可否帮我捡一下?”
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感受几乎在瞬息之间再次笼罩着元新月全身,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瘦弱的身子。
不远处的阁亭二楼,韩骁骋劲瘦的手腕微弯,瘦长的右手食指骨节曲起,指节浅浅撑着线条分明的下颌处,他眼睑轻垂,深邃的眼眸里蕴着旁人不易察觉的诡秘暗涛,刚刚外面二人的话语悉数进了他的耳朵。
顾青担忧道:“殿下可要出面?”
韩骁骋不语,目光却一刻不离湖畔的二人,把元新月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长姐,我不、不会水……”元新月恳求道。
“三妹妹真会说笑,只是叫你帮我捡下簪子,哪里需要下水呢?”元满荷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母亲应当等着我们回府用膳了。”
见状,元新月缓慢挪动脚步,她只希望自己不会跌进湖里,一年前的刺骨寒意直至今日也记忆犹新,每每闯进梦里都会叫她一身冷汗惊醒。
探出指尖轻碰微凉的簪子,元新月心下惊喜,可这份惊喜还没等停留一瞬,背上便有一股发狠的力量直直推自己朝前倾去!
“殿……”
顾青见韩骁骋瞬间身手利落地翻窗而出,不由得深抽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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