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七章 故交
晚间的宴席很是丰盛热闹,县令许嵩以及石城县属官一干人等纷纷前来,石城县大族名士但凡有点身份的都纷纷前来。林林总总来了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这也可以理解。这些人,虽然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在本地颇有身份,但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李徽当初在居巢县任县令的时候,本地也有这么一帮地方大族,在当地确实势力不小,但是出了居巢县其实什么都不是。
今日能有机会和李徽这样的人见面,不说能攀上交情,那也是足以荣光的时刻。之后更是一种可以标榜和炫耀的谈资。倘若能攀上交情,那便更是求之不得了。
李徽是何等人?牧守一方的大员,率军击败秦国的东府军统帅,更是和陈郡谢氏关系密切之人。对地方小族而言,那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人物。能和李徽喝一顿酒,已经是极大大的荣耀了。
酒席热闹,众人竭尽所能的表现自己,和李徽攀交情,敬酒说话。李徽明白这些人的心态,自然不会扫兴。和他们谈笑风生,言语融洽,尽量显得随和。
这些人甚为激动,开始还稍微有些矜持。后来,更是不顾颜面,当着众人的面奉承阿谀。言语肉麻之极,可谓丑态百出。
言谈之中,已经渐渐超出了界限。一些猥琐的家伙开始评论女子,谈论一些八卦秘闻,谈及一些男女之事。李徽心中开始生起了怒火。自己花时间来见他们,结果要听他们这帮人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些无聊八卦,肆无忌惮的谈论这些无聊话题,着实有些浪费时间。
“我石城县出了李刺史这样的人物,今后我们在座各位可不必担心了。亲不亲,同乡人。今后咱们有什么事,李刺史定会帮忙。李刺史必是会提携家乡之人的是不是?今年中正评议,还望李刺史帮帮我们石城县子弟,将来乡党之人也好同气连枝,共进共退。”
“那是自然,李刺史岂会不帮咱们石城县的乡党?那岂不是要被人说忘了本么?李刺史,我等回头列个子弟名单,请李刺史替我们暗中出一把力。李刺史大可放心,花销靡费之资,我们定会出够的。”
“……”
当这帮人开始公然的道德绑架,甚至用这些言语开始公然以钱财贿赂自己的时候,李徽知道,自己没有必要给他们好脸了。这帮东西,不值得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
李徽站起身来,面沉如水。
这帮家伙喝的醉醺醺的,似乎没有察觉到李徽的恼怒。一名本地名士居然伸手上来要挽李徽的臂膀。舔着脸道:“听闻李刺史为人风雅,会吹笛子,何不奏一曲给我等欣赏欣赏?”
李徽怒从心起,抬脚照着他的肚子踹出。那厮哎呦一声,摔在后方酒案之上,顿时浑身汤水淋漓。
“一群混账东西,给了你们脸了是么?居然还动手动脚起来。什么乡党?谁同你们是乡党?本人给你们脸,赏你们光来赴宴,却来听你们这帮东西呱噪吵闹。岂有此理。吹笛子?我吹你姥姥。”李徽厉声斥道。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酒醒了大半。
许嵩面如死灰,上前道:“刺史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徽不答,拂袖便走。
许嵩连忙抢前跪地磕头道:“刺史大人息怒,下官照顾不周,还望恕罪。刺史大人息怒,刺史大人息怒。”
李徽皱眉沉声道:“许嵩,我见你年轻的很,当是世家子弟新进为官。本人奉劝你一句,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瞧瞧这些人,丑态百出,心里想的便是如何攀附高位之人,为自家子弟谋得利益。一个个不知所谓。我东府军和北府军将士浴血战场,死伤无数,便是为了保护这些货色,当真不值。你若跟他们勾连不深,劝你少同这些人为伍,对你绝无好处。你若跟他们是沆瀣一气之人,就当本人没说。”
许嵩忙道:“下官受教了。这便让他们走。下官绝非故意,只是想热闹隆重些,才允许他们参加宴会。下官同他们并无瓜葛。”
李徽冷哼道:“就算如此,你这个人也不尽不实。说好了请赵墨林前来的,为何不见?诓骗于我么?岂有此理。”
许嵩忙道:“下官岂敢?赵墨林答应了来的,却不知为何不来。下官命人去催了,却还是没到。下官这便亲自去请。”
李徽摆手道:“倒也罢了,你带路,去赵墨林府上见他便是。”
许嵩连忙答应,低声问道:“这些人……刺史大人要如何处置?”
李徽皱眉道:“一群面目可憎,言语可恶之徒。本人不想再不想见到他们。回头我打个招呼,今年中正评议,这些人家中子弟全部下品。这帮东西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李徽昂首而去,留下一群乡贤名士如丧考妣,瘫坐在地。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李大人,好好的忽然发怒,又要下这样的狠手。中正评为下品,那可是最要命的惩罚。今日本以为是荣耀之日,没想到却是倒霉之时,
在城西的一处陋巷之中,李徽见到了住在一座低矮逼仄的房舍之中的赵墨林。
到此处时,李徽还以为许嵩带错了路。自己去过赵墨林家中,赵墨林乃本地大族,家道殷实,宅子很大很豪华。否则当初也不会出手便以数十万买下自己的马儿了。
直到见到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赵墨林,李徽才打消了疑虑,但却更增了新的疑虑。
赵墨林形容枯蒿,瘦的弱不禁风。虽然他之前便是清俊之人,但现在这样子,既苍老又消瘦,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
见到李徽的那一刻,赵墨林并不惊讶。微笑上前拱手道:“在下见过李刺史,我就知道你会来,故而穿了我最好的一件袍子,在灯下等待李刺史的大驾光临。”
李徽这才发现,赵墨林虽然看着消瘦苍老,但是身上的袍子确实是干干净净的,并无一丝褶皱。发髻也梳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墨林兄,你怎住在这样的地方?你到底发生了何事?”李徽惊讶问道。
赵墨林笑了笑,将李徽请入屋中。一名老妇小心翼翼的沏上茶水,退入房中。
“恭贺李刺史和谢将军战胜秦人,挽救我大晋于水火之中。老夫当年就知道,李刺史必非池中之物。牧之兄当年也这么说。我们都是有眼光之人。呵呵,李刺史这几年励精图治,名声响亮。现如今又立大功,已然是我大晋砥柱了。我大晋当真是幸运,危难之时有李刺史和谢将军这样人出现,可见国祚绵长,牢不可摧啊。”赵墨林呵呵笑道。
李徽苦笑道:“多谢墨林兄。但我想知道墨林兄如何落得今日光景?”
赵墨林笑道:“这样没什么不好。无官一身轻,财去人安宁。以前每天来来往往,琐事太多,浪费了大好时间去迎来送往,喝酒宴饮。现在无人问津,反倒大有时间。最近读书写字,只觉得神清气爽,颇有得道大悟之感,这不好么?”
李徽皱眉看着他不说话。赵墨林笑容隐去,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想知道,我便告知你便是。”
在李徽的注视下,赵墨林说出了一番让李徽惊讶之极的经历来。
赵墨林其实是个恬淡之人,并没有什么抱负和想法。作为石城县大族,其实也没有和什么人攀附交情。唯一结交为好友的便是琅琊王氏的王牧之了。但和王牧之也只是书法学识上的交流,并非依附的关系。毕竟王牧之在琅琊王氏之中也只是旁系支脉,王牧之自己其实也没有特别的机会。
当初王牧之任历阳郡守之时,曾和赵墨林谈及李徽。当时李徽在居巢县干了些事情,故而赵墨林在李徽回送母亲来到石城县的时候主动请李徽见面,还曾高价买马,解李徽燃眉之急。
赵墨林这个人不喜攀附,纵然后来李徽在京城官职不小,一度任丹阳内史之职,成为了赵墨林的顶头上司。赵墨林也没拿当初的事情和交往作为筹码来请李徽给他机会。甚至在李徽主动要举荐他的时候却拒绝了李徽的举荐。
赵墨林当时说,他只想和李徽成为官职之外的朋友。而并不想因此得到什么。若是接受举荐,朋友便不纯粹了。当时李徽听了,甚为尊重赵墨林。
赵墨林属于那种真正的名士清流身份,真正的有自己的底线和行事的原则。不恋权势地位,活得有自己个性的那种人。和那些疯癫嗜酒嗑药,却又为了依附大族争夺权势打的头破血流的所谓名士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可也正是这样的性格,给他惹来了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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