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仇书庭的过往

学校又进入一轮期末复习周，易丞的课上照例有许多女同学一刻不瞬盯着他，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是女同学们课余饭后的议论焦点。知道易丞和古以箫恋情的人并不多，尤其是这些后来的小学妹们，仅仅知道易丞还未婚，她们就很欢呼雀跃了。

        平光眼镜好整以暇架在易丞俊挺的鼻梁上，期末考试很重要，所以易丞给的重点很少，台下同学们孜孜不倦地打听，变着方儿套考题，易丞应付他们，算是得心应手，因为至今他没有碰见第二个像古以箫那么难对付的学生，一对付，把自己的后半生都给对付进去了。

        古以箫今天翘班了，偷偷摸摸回到学校，趁着下课又偷偷摸摸溜到易丞上课的教室去。她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坐在偏角落的位置，易丞一时没有发现她。

        易丞的语气平板而没有抑扬顿挫，继续讲了讲重点复习的知识点，范围很广，然后放下书，难得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讲台前面，“同学们，这次期末的大致复习范围就是这样，希望大家认真复习。虽然对于文科而言，只要你写满整张考卷，考试不及格是件很困难的事，但是，想从我这里拿高分也很困难。”

        “可是老师啊，我听说上届有个学姐拿过满分呢。”坐在中间的几个女同学举手问。

        古以箫的小尾巴忍不住往上一翘，挺起胸膛，眯着眼睛笑。

        易丞那正经八百的面具不太可能被这些道行不深的女学生揭去，他保持着泰山崩塌而岿然不动的神情，只是眉梢微微一抬，望着那个女同学，几秒钟内没有开口，就把那个女同学看得红忽然涨得通红。

        接着，他开口道：“那是意外。”

        确实是个意外，意外到他们眼前的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副教授把自己搭进去了。

        班上原本充满期待的同学在听见他这么轻描淡写又似是而非的回答，都叹了一口气，只有古以箫小小声说：“那是实力，是实力！”

        易丞看了看表，快下课了，于是他回到讲台上，“考卷已经由我们学院几个老师出完，同学们对于这次考试，还有什么问题？”

        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易丞往那个角落瞥了一眼，忽然有半秒钟的失神。

        古以箫生怕他看不见，还摇了好几下，这下子，不光易丞看见了，全班同学都顺着易丞的目光看过去了。

        “下课。”易丞视而不见，收拾讲义。

        “我有问题啊，易老师！”古以箫站起来。

        “你的确有问题。”易丞的意思在言外。

        全班哗然，虽然不认识这个举手问问题的同学，但是这两个人一番高深莫测的对话让他们很是不解。

        易丞抬头，正视古以箫，“你有什么问题？”

        “我想问你……”古以箫刚说一半，易丞就提醒她，“我拒绝回答一切跟考试课程无关的问题。”

        哟，小样儿，老师的派头很足嘛。古以箫想了想，“老师我听说你……”

        “这位同学，请你私下来问我吧。”易丞再一次打断她的话，这个魔头，不晓得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是别让她说出口为好，下不了台，难堪的是他。

        “同学们，下课了。”见一教室学生还愣愣坐在位子上，易丞出声提醒，说是提醒，又带着几分命令。

        待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光之后，易丞发现古以箫也不见了。见鬼！他拿起公文包走出教室，左右望了一圈，都没发现她。

        “我在这里哦——”古以箫蹲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椅子后面，献宝一样跟他打招呼。

        这个恼人的小鬼头……易丞几步上前，把古以箫从椅子后面拎出来，她顺势坐到了桌子上，死皮赖脸把身子靠在易丞怀里，还抬头纯洁可爱地和他对视。在这种对视下，易丞败下阵来，也没脾气了，将她扶正，往后看了一眼，就怕什么学生回来拿东西，不小心看见。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易丞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像同桌一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追我嘛。”古以箫一晃一晃踢着脚，还使坏故意“不小心”踢到易丞，然后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易丞无语地望着她，脑后挂着几条粗粗的黑线——你见过像他们这种关系的人，还讲究重新追求一次的吗？易丞觉得，这对他来说，虐身又虐心。

        古以箫发现他出尔反尔，虎视眈眈逼视他，忽然释然道：“你一定在想——她古以箫都是我易丞的人了，我追她干吗？”易丞听了，怜爱地摸摸她的发顶，刚要夸奖她善解人意，古以箫高兴地一拍手，说：“那我们断交好了！我把你的电话啦，Q  Q啦还有其他一切信息都删了，你也一样，这样我们就好像不认识了。那你重新追我，也容易一些，对不对？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见鬼！”易丞野蛮地把她的手钳制住，一副即将把她摁在桌子上的凶狠模样，“你敢！”

        “喂喂，这里是学校，那里还有摄像头。”古以箫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监控设备，虽然那个摄像头一般在考四六级的时候才会开始运转，但保不齐保安大叔一时猥琐，打开来监控一下教室的情况，然后就看见他们学校这个传奇的副教授在教室里做不该做的事情。

        易丞顿了顿，放开对她的钳制，沉默了一会儿，又轻笑着说：“追你是吧？可以。我答应你，古以箫，咱们走着瞧。”

        古以箫知道易丞肯定有了什么阴险毒辣的计谋，却也顺着他，笑嘻嘻地掏出手机，问他要不要删手机号，他脸色一沉，她就讪笑着把手机收好，急不可耐地跳到他身上重重亲了他两下，飞快跑走了。

        “该死的古以箫……”易丞地咒着，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看一看心理医生——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好好一个大男人要陪她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不过，这种游戏不会持续多久的，姑且满足古以箫那些古怪的念头。

        其实古以箫就是这样的孩子气，你只要答应她，至于做不做，那是你的事。易丞现在对古以箫的性子有了几分了解，对付她也容易了一些。哼，古以箫你这个小傻瓜，追不追你，你还不都是我易丞的女人。

        古以箫打了个喷嚏，不禁吸吸鼻子，往后看了一眼，哼，易丞一定又在骂她了。不管他。她磨磨蹭蹭往公司走，却在苏宁电器门口碰见一个熟悉的人——仇书庭，他停在电视展卖的巨大落地窗前，津津有味地看电视里的新闻节目，走近了，才发现他并非“津津有味”，而显得有些落寞，真不像平时的他。

        “仇书庭。”古以箫站在他身后，伸手戳了他一下。他猛地回过神，转身见是她，马上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箫箫，好久不见。”

        “你在看电视？”古以箫指着橱窗。

        仇书庭慢慢回头，电视里有个女记者，正在采访一个沦落街头的小孩。他盯着屏幕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对古以箫介绍道：“这个女的，是我前妻。”

        “啊啊？！”古以箫瞪大眼，“你结婚了呀？！”

        “是前妻。”仇书庭强调道，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叫古以箫跟上来。古以箫马上奔过去，“结婚是不是真的不好？不然你为什么要离婚？！哈，你居然骗我，说你单身。”

        “我现在可不就是单身吗，箫箫，你若是跟我在一起，不算第三者。”仇书庭今天本来是到这附近为一个火灾中逃生的儿童做义务心理辅导，车就停在前面。“你跟她很像，我是指性格方面，不过……你比她可爱多了，她……”仇书庭微叹，语气中有着浓浓的无可奈何，“她性子太倔。”

        古以箫坏笑着歪头，“还说你喜欢我，我看你明明旧情未了。”

        “我是喜欢你。”仇书庭看着她回答。

        古以箫皱着眉头数落他：“花心大萝卜。”

        仇书庭又笑，“喜欢归喜欢，但是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我之前就说过嘛，跟你在一起，压力太大了。”古以箫远远就看见他停在路边的车，“结婚果然不好，你看，结了之后还会离——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是没有婚姻的爱情，等于死无葬身之地。”仇书庭按了开锁键，“你去哪里？我送你。”

        “好啊，你送我到南京街9  8号。”古以箫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仇书庭靠着车门，笑意更深，“就不怕我把你带到什么荒郊野地做坏事？”

        “真到了荒郊野地，谁做坏事还不一定呢。”古以箫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车身摇晃了一下，仇书庭也坐了进来，“亲爱的箫箫，你跟那个副教授怎么样了？”他转过脸，像是很希望听见他们玩完了的消息。

        古以箫把最近的事都跟他说了一遍，临了还说：“如果你要按分钟计费的话，刚才那些东西就算我没说。”

        “为了进电梯陪你，连遗书都写了……”仇书庭摇摇头，“好吧，我退出。”

        古以箫一眼识破他，“算了吧你，你一开始就没加入战局。”

        “你还不相信他爱你？”

        “相信了。”

        仇书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把握着点，别像我和荃琳这样……”

        “荃琳？”

        “我前妻。”仇书庭偏头看看她，径自说下去：“每天回到家，屋里一片黑，连一盏灯都没有；早晨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也没有温度；开心不开心，缺乏一个能够搂着诉说的人。总是我在开导别人，却没有人能开导我。”

        “你跟她为什么离婚？有这么帅的老公还离什么婚？”古以箫八卦起来，忍不住追问。

        红灯，仇书庭刹车停下，微微垂下眼睑，望着置物台，他一点也不想离婚，当年签字也是为了迁就她，后两年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想念他的前妻苏荃琳，她是电视台一个新闻节目的记者，他每晚都看她所在频道的新闻，就为了看她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小会儿。有时候看见她出镜，那他便连重播都不放过。他忍着不去找她，怕她见了自己生气，他是心理咨询师，却弄不清楚自己老婆在想什么，这听起来真是讽刺。

        “当年我是一个工作狂，一心要考一级心理咨询师。可是当时在一家小杂志社当翻译的荃琳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妻子和母亲。她对我说了自己想当妈妈的愿望，我……想也没想就拒绝她。”仇书庭娓娓道来，语气中含着少许自责，“我在家从来不做家务，通常我只出现于两个地方，一是书房，二是卧室。我工作的时候，不允许她打扰我。她又跟我提了一次要孩子的事，我再次拒绝。”

        古以箫心里想：你真不识好歹，易丞敢这样，我一定让他好看。

        “可是，她瞒着我怀孕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那次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而且吵得非常凶。荃琳对我的忍耐到此为止，吵架后的第二天，我照样去上班，她则请假去了医院，把孩子流掉，然后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回了娘家。流产后，她的身体不好，我一去看她，她就发火，发火完就难受，弄得她母亲最后干脆不让我进门了。僵持了一个月，我寄去一份签了我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我们的婚姻正式破裂。”

        “真可惜。”古以箫摇着头惋惜道，“你去把她重新追回来吧。”

        “有那么容易吗？”仇书庭转头望着她。

        “我不知道。”古以箫却马上泼给他一盆凉水。

        仇书庭笑叹，绿灯后继续开车，只听古以箫又来了一句：“其实也不一定，我就让易丞重新追求我来着。”仇书庭微微怔了一下，然后脸上有一种几乎要崩溃的表情，送给她三个字——“你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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